发布时间:2019-08-04 09:15 | 来源:光明日报 2019年08月04日 01版 | 查看:1290次
高镇同近照。本报记者 刘宇航摄/光明图片
【光明访名家】
深夜,静谧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西土城校区家属院,年逾九旬的高镇同家总是亮着灯。每天下午起床,再工作到拂晓,这是他长期科研生活养成的习惯。高镇同1950年大学毕业,至今仍在发挥余热。
在外,他是中科院院士、结构疲劳专家;在校内,他是北航首届立德树人奖获得者、捐资助学的慈善热心人、满庭桃李的老先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很少有人比高镇同这代航天人更清楚什么叫初心,更能体会时代与个人命运的交织。
国之不盛家何在?自古有国才有家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沦陷。高镇同当时就读于北师大附属第二小学,学校大门正对着日军军营,每天上学放学都要提心吊胆地躲开横冲直撞的日本兵。后来,学校开了别的大门,这是高镇同对于“家国”二字的最初体会。“负重提携走天涯,流离失所卧黄沙。国之不盛家何在?自古有国才有家。”日后,高镇同的一首诗或可况其心境。
高镇同不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却在初一开了窍,从初二直接跳了两级,选科时坚定地学了理工。几十年后,他这样回忆:“当时很讨厌学历史,一上课就很压抑,课堂上讲的全是我们受欺负的事。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巴黎和会……根子上就是落后弱小,没有底气。”从那时起,高镇同就种下了学习先进技术的愿望。
1946年,高镇同进入北洋大学航空系学习。他回忆,报考航空系是受到了孙中山提倡“航空救国”的影响。但在旧中国,航空工业几乎是空白,学航空没有出路,毕业等于失业。同学们纷纷转去好找工作的机械系,到毕业时,航空专业只剩下了4名学生。“现在这4位同学都是航空领域的大家了,所以现在讲不忘初心,我们是深有体会的。”高镇同说。
上报国家,下辅黎庶,岂不绚丽一生
在北洋大学,数学和英语是第一位的,物理和化学在第二位。高镇同刚走进大学时不理解,后来才发现,高年级教材全是英文的,例如力学教材,用的就是麻省理工的。英语不好,教材看不懂、讲课听不懂、考试没法考。
意识到这一点,高镇同开始补习英文,同时开始刻苦学习德语和俄语,两门语言的考试成绩分别是100分和99分。
高镇同的俄语功底很快派上了用场。毕业不久,抗美援朝战争爆发,英美开始对我国封锁科研资料和学术期刊。1952年,高镇同从清华大学航空系调入新成立的北京航空学院,负责筹建材料力学实验室。在航空科研教学的艰难起步中,来自苏联的俄文资料成为难得的依靠。通过引进苏联的教学经验,只用两年时间,高镇同就开出了“材料力学”的全部实践课程。
在此后的工作中,高镇同凭借大学时打下的基础,参与了我国航空领域术语的译名、定名工作和教材体系建设。今天的学生可能很难想象,当年航空科学的前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忆想往昔风夜天,赵州桥畔独茫然。”这是高镇同对1948年白色恐怖的回忆,那时,高中同桌王大瑜因参加革命组织被通缉,到他家躲了一个多月。也正因为经历了沧桑岁月,高镇同这一代学者特别珍惜科研报国的机会。他在自己诗集上写的话特别能反映那时的心情:“中华学子,生于盛世,上报国家,下辅黎庶,岂不绚丽一生!”
历难克艰结硕果,福泽神州卫蓝天
在1957年召开的全国知识分子大会上,陈毅号召知识分子向科学进军,年轻的高镇同心中充满了激情。北航高级工程师黄学增当时在高镇同任主任的五系当实验员,他回忆,高镇同工作不分昼夜,每天晚上加班到深夜,第二天早上就看见他的烟灰缸里摆满了烟头。“室内设备简陋,他就自己加工实验器具,像电阻应变仪、北航第一台光弹性测量仪等都是他自己设计加工的。”
20世纪60年代初,除了主讲材料力学、弹塑性力学等课程外,高镇同开始涉及结构疲劳领域。当时,国外出现多起疲劳破坏导致的飞行事故。高镇同意识到,对疲劳点补强,合理确定、延长老飞机寿命对还处于落后状态的中国航空事业非常重要。
1962年,高镇同从收集到的国外有关文章中筛选出值得翻译的部分,联络航空界相关人员开始了《疲劳译文集》的翻译。
“许多专业的英文名词在词典中根本查不到,要下功夫结合德语、俄语对名词的意思进行考证。”高镇同说,这就好像文科中的“训诂”,翻译的过程也是在汉语语境中进行学科建构的过程,各部门译文汇集后,由他逐字审定校对。
即便在“文革”下放劳动的间隙,高镇同也始终不忘航空报国的初心。1974年,署名“群航”译,“高航”校对的《疲劳译文集》第一集由国防工业出版社出版。一个新的分支学科“疲劳统计学”也在高镇同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国第一代战机进入退役年龄,空军面临着新旧交替期的紧缺问题。高镇同走遍了祖国大江南北的飞机研究所和制造厂,参与疑难问题攻关,最终率先提出了具有中国国情的飞机结构可靠性定寿延寿理论,通过关键部位的检修补强,将飞机的使用寿命从1400~1800飞行小时延长到3000飞行小时,涉及20多个机种,数量多达数千架。
历经10余年,高镇同还主导建立了飞机典型材料疲劳/断裂性能可靠性数据库,并培养了一批疲劳领域的科研力量。在“高门”弟子中,已经涌现了六位院士,中国也成为飞机疲劳领域当之无愧的领军者。
步入古稀之年后,高镇同更加热爱写诗,以形象思维与逻辑思考互作调剂。他的学生也常常以和诗为君子之乐。学生戴杭德的一首和诗:“深钻精研二十年,为我民众亿万千。历难克艰结硕果,福泽神州卫蓝天。”正是高镇同学术人生的真实写照。
(本报记者 刘博超 刘宇航 周艺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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