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4-13 20:58 | 来源:光明日报 2018年12月24日 16版 | 查看:160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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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小传
陈早春,笔名史索、田藻,学者、散文家、出版家、鲁迅研究专家,中国现代文学史专家,被誉为“冯雪峰研究的开拓者”。1934年出生于湖南省隆回县金石桥镇洞下村,1964年7月研究生毕业于武汉大学现代文学专业。历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文学编辑部主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并兼《当代》杂志与《新文学史料》杂志主编等职。曾为中国鲁迅研究学会、中华文学基金会、韬奋出版基金会、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理事,国际合作出版促进会副会长,第八、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荣誉委员,《当代》杂志与《新文学史料》杂志顾问,人民文学出版社专家委员会主任。参与编辑、注释1981年版《鲁迅全集》16卷、2005年版《鲁迅全集》18卷,主持制定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八五”和“九五”重点图书出版规划,约1000卷。发表文学研究学术论文和散文约200万字,结集出版有《绠短集》《冯雪峰传》《冯雪峰评传》(合著)、散文集《蔓草缀珠》等。2018年7月2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3岁。
在中国出版界,提起陈早春先生,大家自然不会陌生。他一辈子辛勤工作在北京朝内大街166号那幢灰色的五层楼里,从平凡编辑一直干到社长、总编辑、党委书记三职兼一身,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历届已任领导中连续任职时间最长的,为被誉为当代中国最崇高的“文学殿堂”和“文学摇篮”呕心沥血,作出了重大贡献。特别是,他还取得了公认的一流学术成就,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解决了诸多难题。先生刚强正直,一生执着追求的品格,更是被世人所称道。
韧性
2015年岁末年终,陈早春一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几度出入重症监护室,直至2016年春末夏初,才出院回到他芳古园书香满室的家中。由于赶写《冯雪峰全集》前言,及《孙用晚年行藏记》《折翅仍在翱翔的舒芜》《望闻问切的编辑高手龙世辉》等回忆文章,加上感冒袭击,致使他到鬼门关前又打了个转。
翻阅陈早春赶写的文稿,一笔一画,工工整整。他的草稿就是定稿,这是他一辈子养成的习惯,到八十多岁了还是这样,真让人唏嘘。大病之中,他最想看的是老家神龛上父母的遗像,念叨的是远隔千山万水的家乡。早几年,他写了一首小诗《乡思》:“少小离家老未还,乡思丝缕如绞盘。云山摛绵难成彩,洞水浅流转入洋。所幸随缘随用舍,聊能自主自行藏。奔波难得全孝悌,唯秉祖宗硬脊梁。”
云山、洞水是陈早春家乡之景。因忙于工作,他后来很少回家,只有母亲去世后,回过一趟。父亲逝世时,正赶《鲁迅全集》的出版,连家都没回,真是“奔波难得全孝悌”。
1934年6月19日,陈早春出生于一个叫洞下的地方,位于湖南省隆回县北面山区金石桥镇,名不见经传,是大山脚下一个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田垅,四周簇拥着馒头似的小山,放眼望去,便见高高的丫吉山与耸入云天的望云山遥遥相对。
1995年,陈早春在《当代》杂志上发表了散文《家乡的小桥》,第一次把他美丽而不为人知的家乡呈现在世人眼前。他把家乡溪水横流、小桥漫布的特色之景写得如诗如画,情真意切。后来,这篇散文进入《中国百年经典散文》等多种选本。
穷人家的孩子上学,比登天还难。陈早春高小毕业后在家三年,两次给人代考新隆中学(隆回二中前身),都让别人如意上学。自己却眼巴巴望着……直到1951年初,他才成为这所学校的“大学生”。
第二个学期开学时,学校搞了作文、数学、大字比赛。出人意料的是,陈早春的作文得了第一名,数学得了第二名,大字得了第三名。事后,校长张杰先生叫他去办公室,吓得他神不守舍,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张校长和和气气,关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要他以后安心读书,学杂费全免,每月还有六元钱的助学金。
凭着聪颖的天赋,还有随着父亲劳作锻炼出来的那种坚韧和倔强,陈早春走出了大山,读完了高中,以优异成绩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1964年研究生毕业后于次年2月分配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
来到北京,陈早春兴奋不已。人民文学出版社知识分子成堆,且都是他的老师辈,他想多向他们学习。可在这才工作3年多,他便去了湖北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天天起早摸黑,在湖里当起了“鸭司令”。
但陈早春并不气馁,而是拿出看家本领,精心调养,将一批200多只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母鸭,喂得羽毛油亮,膘肥体壮,下蛋率稳定在95%至98%之间。早上打开鸭棚门,蛋都是白花花一地。
其实,陈早春一分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就见到了比自己父亲还要大十多岁的冯雪峰。对他来说,冯雪峰如谜一样难以猜透,他也根本想不到,这位老红军、著名文艺理论家、首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后来会成为自己莫逆的“忘年交”。
1970年秋,“干校”军代表和连干部给陈早春派来了一个特殊“助手”,那就是年逾古稀的冯雪峰。陈早春对冯雪峰心怀敬意。俩人早上睁眼就是白茫茫的天、汪洋洋的湖,互助互学,后生传授“养鸭经”,老者谈与毛泽东、鲁迅、瞿秋白、张闻天等人的交往,谈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多次争论,还有他个人爬雪山、过草地、蹲国民党监狱等种种传奇经历。
1994年,为纪念冯雪峰诞辰九十周年,陈早春特撰写怀念文章《冯雪峰与我放鸭子》,发表于同年第4期的《中华散文》之上。其中一段当年的对话不失为金玉良言。有一次,冯雪峰问陈早春养鸭为何取得了这样高于鸭师傅的成绩。陈早春说:“党把我培养成知识分子,本想干点文化工作,从来也没想到还会返回去当农民,当鸭师傅。我干得再好,对党对己都是个损失。但命运既然作了这样的安排,个人改变不了,怎么办?要么苟且偷安,要么玩世不恭,要么愤世嫉俗。我不愿意这样混和闯,只好奴性十足地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从干中实现自我价值,寻找人生乐趣……”
冯雪峰听了表示首肯,称赞这是一种难得的人生态度:“抱这种人生哲学的知识分子不多。的确,有人认为这样的人是安贫乐道的庸俗之辈,或是不反抗命运的奴才。但什么叫俗人,什么叫奴才,都是那些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志士仁人’诠解的。这些人到底有无才,还是个问题,往往自认才富五车的人,说不定他的才还不够一合一升。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人,大事干不来,小事不愿干。宝刀可以断铁,岂不能断木!铅刀还应一割哩。我曾经说过,人世间有在高堂应对的主人,也有在灶下烧火做饭的奴婢;有日驰千里的车子,必得有铺路的灰沙碎石……”
一老一少心灵的交流,将忍辱负重的韧性与脚踏实地的品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1997年2月,在全国政协八届第五次会议上,陈早春与张惠卿、傅璇琮、沈鹏、刘杲、穆熙等委员联合提案,认为在“文革”短短几年中,湖北省咸宁市向阳湖聚集6000多名顶级作家、艺术家、出版家、文博专家、学者接受“劳动锻炼”,让这样一个平凡之地成为闻名之处。“向阳湖文化”即是一种对历史的反思文化,又是一种对名人的纪念文化,建议文化部和湖北省领导重视并支持咸宁地区文化资源开发。
如今,向阳湖“五七干校”旧址已被湖北省政府以“向阳湖文化名人旧址”的名录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是目前国内“五七干校”第一次被列入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亮点
1971年春,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周恩来总理多次接见参加会议的有关人员,指示重新编注鲁迅著作。陈早春作为业务骨干,首批从“干校”调回北京。
翻阅《鲁迅全集》出版史,为把精良的全集献给后人,几代人把生命奉献给了这一事业。除郑振铎、冯雪峰等老前辈外,陈早春和新一代的编注人员,为人民文学出版社这一“镇社之宝”的出版费尽了心智。
之前,《鲁迅全集》有1938年的20卷本,1958年的10卷本。此次,44岁的陈早春参与1981年版的辑佚和注释工作。他是第4卷、第13卷的责任编辑,并负责11、12、13卷全部书信的定稿。
除了自己负责的工作以外,陈早春尽量多做些事,哪里需要他,他就出现在哪里,被大家戏称为“流动岗哨”。他患有胃溃疡等病,却常常带病工作,整天忙于书稿当中,或来往在专家学者与图书馆之间,甚至连吃饭睡觉也都是想着《鲁迅全集》的出版事宜。
正是由于陈早春的全身心工作,定稿一个月一本,一本60来万字。他是社里出了名的快手,速度比别人要快三倍。
为了要赶在鲁迅诞辰一百周年前编印出来,时间紧迫,大家没日没夜干。不幸的是,陈早春父亲去世了,他没有回家,没有跟父亲告别……
《鲁迅全集》终于赶在1981年先生百年诞辰前夕全部出齐,而一场隆重的国际学术讨论会也即将举办,可作为北京“三鲁”之一的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编辑室,却因没有论文提交不能与会。大家的心态有点不平衡,便公推陈早春赶写文章争口气。
当时正值1981年4月,陈早春在洛阳开会,他利用间隙,列了大纲,写了初稿。后来因为事务繁忙,搁置了下来。直到1981年7月,他连开六个通宵的夜车,一口气完成了三万六千字的论文《鲁迅思想及其内在发展——鲁迅改造“国民性”思想初探》,未及润饰和眷正就交给了《中国社会科学》杂志,想听听意见再修改。
哪知编辑部竟然将草稿立即付排发表,还选入了同年的《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选》,南京《文教资料》等报刊纷纷转载。讲起此文分娩的细节,陈早春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说,那时没有做资料卡片的习惯,提纲、论点、索引写在一张旧挂历背面,仅凭着对鲁迅作品的熟悉与记忆就开题了。六个通宵昏天黑地,写下文章最后一字,便晕倒在沙发上,半天起不来。
这篇论文深刻辨析了鲁迅一生思想发展的具体进程:“爱国主义的、民族主义的思想是贯穿鲁迅一生的思想发展的内在脉络。这具体表现在鲁迅对‘国民性’问题的探讨,认为鲁迅一生的主要思想和精神,都与他改造‘国民性’的思想和活动有关。而且鲁迅思想的发展也是围绕着他那改造国民性的思想发展而发展的。”从而显示了鲁迅作为一个独立的思想家的特色。论文得到了著名学者王瑶以及学术界的高度重视,产生了极大影响。厦门大学中文系曾将该论文列为研究生必读范文。不少权威人士认为,这篇论文是鲁迅研究领域中有创见性的论文之一。
陈早春泛舟学海数十年,花费精力最大的就是对鲁迅的研究。他说:“鲁迅在他的作品中批判了窒息民族生机、淹没民族智慧光芒的社会历史根源,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思想财富,至今仍有它的重要教育意义。”
陈早春在修订《鲁迅全集》中,专门自找“麻烦”。大家都知道,鲁迅著作博大精深,所涉领域又广又杂,注释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为了让读者更好理解鲁迅的作品,对鲁迅文章重新做注释,是很有必要的。陈早春和很多专家都认为,这是该版本最大的亮点。因此,不论注释工作多难,也要千方百计想办法。其时,为了文章中的一个细节核对,陈早春和同行们经常要翻阅很多资料,累得头昏眼花,甚至多方奔走,寻访了解。比如,在鲁迅《忽然想到》一文中,有“我有个朋友从印度回来说,那地方真古怪,每当自己走到恒河边,就觉得还要防被捉去杀掉而祭天”这么一句难懂的话。“杀掉而祭天”到底指什么呢?他找了大量的印度及印度宗教史资料,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没找到。
后来,藏书家孙用也帮着找,在家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幸运的是,陈早春买到了一本相关书籍,一查,终于找到了答案,做出了圆满注释。他那个兴奋呀,别提了。
2001年6月,《鲁迅全集》修订工作座谈会召开,标志着2005年新版《鲁迅全集》编辑出版工作的全面启动,陈早春出任编委会编委。这次出版的700万字的《鲁迅全集》,是在1981年出版的16卷本基础上修订而成的,主要是书信卷增加两卷。陈早春说:“为出新版的《鲁迅全集》,先后召开了不下8次的定稿会,对每一次增补和修改都反复推敲,吸收了20多年来鲁迅研究的新资料、新成果。”陈早春两度参与修订《鲁迅全集》,成为他人生的一大亮点。
先行
陈早春搬过好几次住所,但不论怎样,一部德文版的《马克思纪念册》一直陪伴着他。这是他入党时冯雪峰庄重赠予的珍贵礼物,扉页题有:“早春同志入党纪念 冯雪峰 一九七五年十月”。
年过八旬的陈早春,每每拿此书,都要端详一番,看着娟秀工整的字迹,他总是情不自禁想起50年前,在人民文学出版社见到冯雪峰时的情景:当时,他已60多岁了,瘦高个儿,总穿一身褪了色的灰不灰、蓝不蓝的卡其布衣服和一双布鞋,走起路来急匆匆的。
冯雪峰被许广平称为鲁迅研究的“通人”。他很赏识陈早春,或许因为两个人都有那股“倔”劲儿。冯雪峰作为老红军、鲁迅与中共联系的桥梁、首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在“四人帮”被粉碎后的好几年中,一直没有得到公正对待。陈早春出于义愤,开始研究冯雪峰,义不容辞挑起了恢复冯雪峰名誉,重新确定冯雪峰文艺思想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在鲁研史上的地位这一重担。
陈早春先后写出《冯雪峰与鲁迅》《冯雪峰的〈鲁迅的文学道路〉读后》《平生风义兼师友——记鲁迅冯雪峰交往中的几个片段》《在鲁迅旗帜下——雪峰现实主义理论初探》等多篇论文。但因冰雪未化,学术期刊不敢闯禁区,论文得不到发表。然而,陈早春全然不顾,面对文学事实、文学真理,该说就说,该写就写。
后来,正主编《中国》杂志的丁玲知道后,特派其夫陈明,要去了《在鲁迅旗帜下——雪峰现实主义理论初探》一文,把已发排的稿子抽了两篇,将陈早春的文章发表于1985年第2期头版头条的位置上。此后,陈早春潜心著述的长篇传记《冯雪峰传》,在1985年、1986年的《出版工作》杂志上连载,共24章。1992年,陈早春更是与万家骥合著完成《冯雪峰评传》。1993年10月,该书列入文艺理论家、批评家陈涌主编并作序的《中国现代作家评传丛书》(第一辑),由重庆出版社出版。书甫一出版,就抢购一空。1995年即重印。2003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又出版了修订本。《冯雪峰评传》以直秉春秋之笔法,以实事求是之态度,高度客观,公正予以评说,力图通过传主梳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些是非问题,还其本来面目。
后来,陈涌曾致信陈早春,在谈及《冯雪峰评传》时写道:“这本书在文艺界关心的人很多,我得到的五本,全被人要走了。我也乐于为它推广。”
陈早春,这位最早闯禁区、蹚雷区研究冯雪峰的先行者,一直没停下研究的步伐。2003年,正值冯雪峰诞辰100周年,他深情写下《回望冯雪峰》一文。2013年6月2日,冯雪峰诞辰110周年纪念会在上海召开,作为《冯雪峰全集》编委会主任,陈早春提出:“兼具作家和诗人头衔的冯雪峰,担任党内职务时经历的人事,都应该是现代文学史不能忽略的活动,除了文学史价值,我们更应重视其党史价值。”此观点得到与会学者一致认同。
慧眼
陈早春的理想是做好编辑工作之余,多写三五本书。但到20世纪80年代,经民意测评推选,他被定为负责全面工作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得知这一消息,他三番五次向领导推辞,但还是被赶着鸭子上了架。他曾自谦说:“自己尚且料理不好,怎能去管别人,所以这个头头当得很苦。”的确,一天忙到晚,连评职称,谁吵架闹离婚,谁家里没来暖气等诸类事情都得操心。
1999年年底,陈早春全面主持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面临出版社由纯事业单位向文化企业过渡的社会转型期,人民文学出版社由一家独大面临群雄无序竞争的严峻局面。为此,他确立了“发扬优势,开拓创新,优化选题,提高质量,加强管理,改善经营”的办社方针,辩证地处理“积累与创新,引进与输出”的关系,沿着前辈“古今中外,提高为主”的既定路线,在广泛拥有中外古今优秀作品的基础上,着重于出版计划的科学性,图书的系列化和文库化,以及图书品种的优选化。十余年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近百种丛书、系列书、中外古今大作家的全集、文集和选集,其中不少是被历史遗忘作家的作品,恢复了文学史原貌。
20世纪90年代初,陈早春在各种国际文化交流中发现,美、德、英、法、日等国都有世界文库之类的大型丛书,而作为具有5000年文明历史,10多亿人口的中国,却没有一套像样的“世界文库”,这与中国的发展脚步、历史地位和国际影响都是不相称的。
经过反复思考,陈早春果断地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人力、财力,在全社同仁的共同努力下,推出了经严格遴选,均按原文重译的二百种二百三十卷的《世界文学名著文库》,及其衍生的《名著名译》丛书。这套书不仅是名作名译,也是名编,代表着时代的最高水准,经得起时代的考验。
在全面主持工作期间,陈早春带领大家花费十年心血,将中外名著汇集一堂,《人民日报》等多家报刊报道,《光明日报》曾推出整版述评文章。这套“世界文库”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独立策划和制作的包揽古今中外文学经典的大型丛书,它在中国加入世界版权组织和伯尔尼公约的同时,向台湾光复书局输出了一百种图书繁体字版权,成为中国大陆一次性输出版权最多最早的唯一一家出版社,创造了中国出版界的奇迹。
陈早春眼光独到。一次偶然机会,他看到了李敖的作品,觉得文笔很好。不久后,作为大陆出版界的第一批访问人员,陈早春来到台湾。李敖找到他,俩人一起聊天,很投机。李敖对鲁迅评价很高。后来,李敖对陈早春说,我的书由你挑,你要出什么,我都给你。1989年8月,李敖的代表作《独白下的传统》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是中国大陆出版界第一次出版李敖的作品。
陈早春后来更是力排众议,坚持出版香港作家梁凤仪的系列作品,引发了“财经小说热”。更值得称道的是,他在激烈竞争中果断签下合同,引进英国魔幻小说《哈利·波特》系列,在中国掀起一场魔幻小说热潮。
而当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白鹿原》后,引来了社会的极大争议,认为该书“不仅是黄色的,还是反动的”。陈早春随即找到相关部门,敦请召开座谈会,让当代文学专家学者进行评议。座谈会上,与会者认为《白鹿原》总的倾向是肯定的,是几十年来很难得的一部小说。此后,在第二届人民文学奖的评奖会上,《白鹿原》被评为一等奖。1997年,《白鹿原》参评茅盾文学奖,陈早春敦促责任编辑再三给陈忠实做工作,对一部分内容做了删节,最终以排序第一的成绩摘得桂冠。
风风雨雨几十年,繁重劳累的社务工作,纠纠缠缠的疑难杂症,让陈早春中止了自己的写作,原打算多写个三五本书的计划,只好束之高阁。同事纷纷劝他:“你太忙,大块论文没时间写,就抽空写点散文吧。你的评论文章写得像散文,耐看。”而牛汉先生几乎一见面就劝他:“杂事少管些,多写点文章吧。”
于是,陈早春握笔写起散文来。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结集出版了他的散文集《蔓草缀珠》,其中多篇入选中国百年经典散文选等选本及中学教科书。冯骥才看过陈早春作品后说,让陈早春干那些杂事真是浪费人才。可陈早春却不敢当,他说自己只是个苦力,叫干哪行就干哪行。
著名编辑王笠耘,则是对陈早春每稿必读,而且一读就给陈早春来信,“奉告”审读意见,颇加赞赏。陈早春认为:“散文似乎谁都可以写,但要写好的确很难。它是普普通通的萝卜、白菜,不是名厨,很难做出口味来。”
“这些年,大家给我戴了许多高帽子,受之有愧。我不是什么家,只是个干活的苦力。”2015年8月,我到陈早春家中做客,他曾对我说过这番话,那时他的新作《人文社群星掠影》即将出版(后于2017年11月合入《蔓草缀珠》)。如今,斯人已逝,先生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谨以此文,以示纪念。
作者:陈静,儿童文学作家,曾两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出版儿童小说集《挑磨石的孩子》、儿童诗集《太阳果》等,主编30余万字的《陈早春的文学世界》(2016年12月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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