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故乡是我的根 母亲是我的宗教(图)

发布时间:2017-09-28 09:14 | 来源:大河网 2017-09-23 AⅠ10版 | 查看:2099次

刘庆邦,著名作家,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当过农民、矿工和记者,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红煤》《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黑白男女》等9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等50余部。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根据其小说《神木》改编的电影《盲井》获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

  记者张丛博

  北京有“三刘”:刘恒、刘震云、刘庆邦。后来刘恒改行做了编剧;刘震云在影视上和冯小刚是黄金搭档;刘庆邦则一如既往地坚守在自己的纯文学领地,虽然电影《盲井》就改编自他写的矿难小说《神木》。“我想做纯粹的文学,写剧本就改变小说的文学品质了,很多作家做着做着编剧就回不来了。”9月19日,著名作家刘庆邦回到家乡河南,为鲁迅文学院河南研修班授课,接受了大河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他回忆起和大河报难以割舍的情缘——年轻时在新密煤矿工作的他,对《河南日报》的记者职业心向往之,还以通讯员身份发过稿件,后来争取到一次实习机会,却遗憾地失之交臂。在《大河报》创刊号的副刊“河之洲”上,他还发表了一篇散文《五分钱》。近两个小时的采访中,刘庆邦真诚、坦率,言谈间流露出对家乡的浓浓眷恋。

  母亲的身教告诉他——勤劳关乎人的品质和道德

  刘庆邦说,他的小说中只要写到母亲,差不多都有他母亲的影子。

  “母亲是我的宗教,我对母亲不只是敬仰。”接受采访前,刘庆邦正在酒店房间为一批出版社送来的新书签名,他提及书里有不少文章写的是母亲,在和记者说话间,他不自觉写出了个“敬”字。

  刘庆邦9岁时父亲去世,姐弟六个全靠母亲一个人养活。他记得,当年报名参军没有通过,母亲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兄弟姐妹们却吃的是红薯面饼,这件小事让他至今“心怀愧悔”。

  为了多干活、多挣工分,母亲天天跟男劳力一块儿干活,还被县里作为劳模表彰。受母亲影响,勤劳在刘庆邦眼里有着特殊意味。当有人希望他在书上留下寄语时,他经常会写下“天道酬勤”。从农村面朝黄土地,到煤矿与“黑色的金子”打交道,哪怕成为专业作家,刘庆邦一直挖掘着自身的劳动潜能。是母亲的身教告诉他——勤劳不只是生存的需要,还关乎人的品质和人的道德。

  他的作品《平原上的歌谣》中的女主人公便是以母亲为原型。刘庆邦说,他的小说中只要写到母亲,差不多都有他母亲的影子。他的文学启蒙是母亲开启的,“母亲不识字,但有文学天赋,讲起故事来让我听得津津有味”。

  如今,母亲离开14年了,刘庆邦在母亲最后的岁月里一直陪在病床前,每天坚持记日记,把母亲对往事的回忆记录下来,这部非虚构纪实散文集《陪护母亲日记》有望于今年年底问世。母亲病重时,最担心老家的房子长期没人照看会坍塌,他向母亲承诺翻盖房子并每年都回家看看。每年清明、农历十月初一,刘庆邦都会回到沈丘拜祭母亲,并趁这个机会和老乡亲朋闲谈积累素材。“一个作家如果是从农村出来的话,那么最好的深入生活的方式就是回家。这跟我小时候的情况差不多,肚子饿了,就想到找母亲。”

  煤矿是刘庆邦的文学富矿

  刘庆邦经历过9年矿区生活,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大小矿区。

  刘庆邦的主要写作主题中,一半是煤矿,一半是乡土。煤矿也是刘庆邦的文学富矿,用他的话说,自己是“得地独厚”。

  他坦言,自己是一个经验型的作家,不太喜欢二手资料,“把心扎下去”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来。刘庆邦经历过9年矿区生活,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大小矿区,经常和矿工同吃同宿,在一个澡堂子洗澡。条件先进的煤矿,他反而不“感冒”,“机械化造成文学的因素少了,人不是主体,而成了机器的一部分,人的个性、人性的表露就少了,可写的素材就越来越少了”。

  去年,他的长篇小说《黑白男女》获得第九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这部小说创作时,他在郑煤集团大坪煤矿体验了半个多月,“不去深入到现场,细节是很难想象出来的”。前不久的一次作家采风活动到大同,其中一站是参观矿山公园,刘庆邦主动下井,而有几位被鼓动下井的作家后来身体都有点“吃不消”。“井下才是煤矿的核心,只有下到幽深的井底,才能嗅到来自远古的煤香,才能进入暖湿而危机四伏的特殊氛围,体会迥异于太阳下面的生存况味。到煤矿不下井跟没到一样。”

  很多人认识刘庆邦,是因为李杨导演的电影《盲井》,这部电影改编自他写的矿难小说《神木》。然而,实际上,刘庆邦和影视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想做纯粹的文学”。

  同样,从事煤矿报道记者职业近20年,新闻和小说在他那里是“井水不犯河水”:“新闻是写别人,文学是写自己;新闻是信,文学是疑;新闻是客观,文学是主观;新闻是逻辑思维,文学是形象思维;从语言来说,新闻用大众传播语言,文学使用个性化、心灵化的语言。”刘庆邦说,记者生涯最重要的是让他开阔了眼界,站在一个较高的角度去回望生活。

  写作是一种心灵的劳动和内在的生活

  通过写作,不断丰富内心世界,不断拓展心灵疆域。

  国内作家里,坚持写短篇小说的并不算多,因为费力、费心、对素材消耗大,却得不到相对应的利益。而刘庆邦已经写了300多篇短篇小说、30多部中篇小说,被誉为“中国短篇小说之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王’这个称号我并不赞同。”刘庆邦一直在给自己“摘帽”。他说,之所以喜欢写短篇,是因为“短篇小说是自己认知世界、把握世界的一个方式”。他坚信,短篇小说的存在,证明着文学性的存在,用很小篇幅建立一个精神世界,对作家要求很高,“我写短篇也是和文学市场化的一种对抗”。

  “好短篇可遇不可求”是作家圈里流行的观点,但刘庆邦并不认同,“放弃追求了就不会遇,有求才会有遇,任何事情都是为有心人准备的”。“瀑布代替不了大海”,除了短篇,刘庆邦还出版了9部长篇小说,是左手短篇、右手长篇的全能手,给不同的故事“量体裁衣”。

  对于写小说的要素,高尔基把语言放在第一位,汪曾祺说过写小说是写语言,刘庆邦也认为语言是一个作家的看家本领。“小说的质地对语言是长期的磨炼过程,语言一定要朴实、准确、自然,高的境界就是要有味道,有自己的个性,把字吃透,把它安置在非常合适的地方去。不安在合适的地方,字是很难受的,字应该是一个活物。”

  刘庆邦认为:“美的文学作品不是‘抓人’而是‘放人’的。放飞人的灵魂,让读者产生不知身在何处的审美感受,这才是最高级的艺术享受。”

  年轻时在“灯头如一粒小黄豆、摇摇欲坠”的煤油灯下走上写作之路,在煤矿当矿工时在床铺上写作,在自家厨房里“每天闻着酱油味儿、醋味儿甚至煤油味儿”写作,在日坛公园靠着大树写作……66岁的刘庆邦说:“不论到哪里,都是在我心里写作,写作是一种心灵的劳动和内在的生活。要通过写作,不断丰富内心世界,不断拓展心灵疆域,从而完善自己,使自己的心灵更高贵。”

  读刘庆邦的作品,你能从人物困境中发现阳光,正是以苦难作为底色衬托出的爱与温暖更为可贵。“小说是与人为善的,是改良人心、改善人性的,要让世界更美好。”刘庆邦说。

  大多数梦境是老家

  大平原上成熟的麦子是全世界最美的景观。

  从农村到煤矿,再到都市,是刘庆邦的三段式生活道路。1978年到北京,至今已经近40年。他说:“北京拥抱了我,提升了我。”

  不过,初入首都的一二十年,刘庆邦常会有一种“嫁于东风春不管”的飘浮感,觉得自己是一个外来人,很难深沉下去。近些年,作为北京市作协副主席,他开始将笔触深入这座城市,他的“保姆在北京”系列小说,以保姆的眼光切入北京人的城市生活。计划中的第十部长篇小说,他没有写煤矿、乡土,而是聚焦都市父母普遍的教育焦虑。

  生活在北京的刘庆邦,夜里常梦到家乡。他在新出版的散文集《在夜晚的麦田里独行》中说:“只有离开故乡的人,才会有故乡。我是生于故乡,长于故乡,虽说19岁那年就离开了故乡,但故乡的河流、田陌、春天的柳笛、秋天飘飞的芦花、冬季的大雪等,仍在我记忆的血管里流淌。故乡是我的根哪,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的根还留在故乡,后来的枝枝丫丫都是从根部生发出来的。我所处的环境可以变来变去,可人当不了梦的家,我的梦境是不可改变的,我的大多数梦境还是我的老家。”

  多年来,刘庆邦总觉得大都市里的豆芽没有“豆芽味儿”,他回老家时会从大姐家带走一些豫东平原长出来的黄豆,在家中借用暖气片发豆芽吃。今年家里的两盆花枯了,刘庆邦撒上两把黄豆,一天天看着豆苗儿破土而出、生叶、开花,感受生命昂扬迸发的快感。

  由于长时间没有在麦子成熟的季节回过老家,刘庆邦三年前特意抽时间回来了一趟。当列车在麦海里穿行时,他禁不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大平原上成熟的麦子是全世界最美的景观。”

  (编者注:原文标题为《刘庆邦:故乡是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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