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7-07-17 20:46 | 来源:凤凰资讯 2017-07-06 13:53:07 | 查看:1645次
原标题:自称不重名誉的"另类"农民赵亚飞自费为烈士寻亲24年 床头藏奖杯证书生怕弄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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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西左权,37岁的农民赵亚飞是个“另类”。
首先,他是个“名人”,这二十多年来,他四处奔走,自费为七八十位抗战英烈寻亲。他上过央视,登过报纸,载誉无数;但同时,赵亚飞抛家舍业,家徒四壁,至今未婚。
他不看重各种荣誉称号,但却将奖杯和证书深藏于床头柜中,生怕弄丢。
他获得无数赞誉,但却自卑到不敢想象哪个姑娘会和他这样的人一起生活。
他慷慨大方,邻居遭遇车祸,他毅然捐了1万元积蓄,但平日里,他却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现在,赵亚飞仍在忙碌,或是为烈士寻亲,或是参加节目录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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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亚飞展示自己获得的奖杯。
对于二十多年的坚持,赵亚飞直言,“(左权)麻田曾是八路军总部。日本人扫荡时,有很多人阵亡。他们为国捐躯,但却流落他乡。如果你是英烈的亲人,你不希望他能落叶归根?”
但终究,在乡亲们眼中,赵亚飞仍是个另类的存在,是个无业游民。
对于以后,赵亚飞没有太多期望,“37岁了,没房子、没车子,没手艺,也没工作。谁要我,谁跟我?”
近日,赵亚飞66岁的母亲去世,他极度悲痛。二十多年来,他始终在为别人奔走,却让母亲在潦倒中离世。“去世后,我才知道,她贴身的被子竟是捡的,是包工队扔了五六年的网套。感觉对不起她,这是我这辈子最心痛的,想起来,就难以平静、难以接受……”
是什么让赵亚飞走上了这条矛盾而又艰难的“寻亲”之路?红星新闻记者赶赴山西,专访赵亚飞。
萌芽
老屋扩建挖出烈士尸骨
为弄清他是谁去听老人讲八路故事
6月30日早晨,一辆辆汽车在左权的大山中蜿蜒前行。不时,会堵上一阵。车流中,运煤车最多,山西的、河北的、内蒙的……人们都在为生计奔走。
但是,赵亚飞已经在家待了数日。自从母亲走后,他便一蹶不振,只是偶尔去父亲和哥哥操持的门诊上走动走动。
十点半,红星新闻记者终于赶到上口村。几十年前,这个村庄曾是中共北方局驻地,也曾被日军践踏。
▲赵亚飞挖掘出来的烈士遗骸。(赵亚飞供图)
上口村被群山环绕,几乎与世隔绝。赵亚飞回忆,父亲是“赤脚医生”,总在周围各个村庄间穿梭。
赵亚飞告诉红星新闻,抗战烈士周极明(化名朱杰民,村民称朱建民)影响了他整个童年。据史料记载,1942年2月21日,日军扫荡根据地,周极明为掩护群众转移,壮烈牺牲,头颅被刺刀刺穿,异常惨烈。
赵亚飞回忆,小时候总听村里的老人说起朱建民,这个名字伴随了他整个童年,“感觉就是很好奇,朱建民到底是谁?”
1993年春天,赵家老屋扩建。结果,施工时挖出一具尸骨。
那天,赵亚飞回到家时,老屋外已围满了人,大家议论纷纷。村里老人称,那就是朱建民。
“我被震蒙了。呀,真的有这个人。”
很快,赵亚飞的父亲和四叔将遗骨掩埋在紧挨着老屋的山坡上。此时,赵亚飞只有13岁,但他更为好奇,“就想搞清楚他是谁,他为什么被埋在这个地方……”
1996年,中考败北,赵亚飞无暇再为“朱建民”伤神。他要走向社会,开始新的生活。
起初,父亲建议学医,但他不从。之后,大约在1997年、1998年的时候,父母开始闹离婚。赵亚飞开始叛逆,“不想回家,就想在外面待着。”
行动
在烈士坟旁立誓寻亲
从村里打探又到网上发消息
1998年秋天,眼看着父母又在吵闹,赵亚飞爬上屋后的山坡,蹲在“朱建民”的坟旁。当时,一阵狂风袭来,落叶翻滚,这让赵亚飞倍感苍凉,他望着坟堆,内心感慨,“我有家难回,你有家回不去。真是同病相怜。”于是,赵亚飞立誓,要为“朱建民”找到亲人。
▲挖掘中的赵亚飞。(赵亚飞供图)
之后,父母离婚。赵亚飞曾和叔叔们去学开车,和舅舅去学修摩托。但是,没有坚持下去,“我不喜欢出门,不想去打工,是个很保守的人。”
“朱建民”是谁?赵亚飞一个个去问村里的老人。有人揣测,他掩护百姓,至少应该是个排长。但赵喜楼老人直言,村里人都是错的,“朱建民”会拉二胡,会唱歌,是个音乐家。
当时,赵亚飞并没当回事儿。只是以为在说笑。
2000年,村里刚有电脑,赵亚飞就在电脑上查,但没有发现关于抗日烈士“朱建民”的任何信息。
赵亚飞开始思考,是不是名字错了,“1949年之后,才集中出现朱建民这类的名字。”
在县城开吊车时,赵亚飞还去烈士陵园打听过,但没有听到“朱建民”的消息。
之后几年,始终无果。
2009年春天。赵亚飞感觉,老屋背后“朱建民”的坟头在盯着自己,“一晃眼,17年过去了,而他还躺在那里。”
▲整理烈士遗骸。(赵亚飞供图)
于是,他思忖,该做些切实的工作,问老人、做笔记,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断断续续,赵亚飞记了很多内容,更多和“朱建民”一样的烈士走进他的视野。
他再次怀疑,朱建民并非本名。亲友建议,八路是从南方过来的,建国后,很多去了北京。于是,赵亚飞就通过QQ添加北京60岁以上的人,又请人在各种QQ群、贴吧,发布寻亲的消息。但是,没有什么进展。
于是,他开始找专家咨询,“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我不去找,再不会有人了,那他就会被人一直遗忘在那里。”
赵亚飞承认,“我那时确实有点打赌的感觉,就是不服气,我立过誓。‘朱建民’是为了掩护群众被残杀的,他是英雄。他牺牲在这儿,我就应该找到他的亲人。能走一步算一步。”
进展
向媒体求助获得回应
烈士女儿发来确认消息
终于,在赵亚飞的求助下,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晋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刘有根,在一本名为《洪飞文集》的史料中发现了重要线索:一位名叫“朱杰民”的八路军指战员确实牺牲在上口村,但不是朱建民。
《洪飞文集》里记载,朱杰民是四川省思居乡人(现重庆合川市思居乡)。确实战死上口村。
当时,赵亚飞以为就要大功告成,但却不料屡屡碰壁——找文集作者,但已去世;找思居乡民政部门,但无法确认其亲人在哪……他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几个月,花掉5000元话费,但没任何进展。
这时,有村民直言,“你是在胡闹,哪怕找到,又有什么意义。又不是你亲爹……”
但他仍坚持向《重庆商报》、重庆电视台求助。
媒体来了,但赵亚飞慌了,“感觉自己被放在火上烤,怕弄错了。有人说我是在给左权抹黑,怎么能把烈士搁在那儿;有人说我不务正业。当时,我每天蒙在被子里哭,睡不着,感觉很委屈。”
但是,2010年1月24日,在《重庆商报》刊发寻亲报道第二天,终于有了准信儿:周极明,化名朱杰民,也就是村民口中的朱建民。周极明的女儿周传慧确认了这则消息。
▲周极明女儿(前排右二)送来锦旗。(赵亚飞供图)
当晚,赵亚飞在收到短信时,“手都是抖的,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
赵亚飞说,从2009年开始,他几乎全职为烈士寻亲,“都和周极明有关。得查资料,知道他们在哪儿战死,然后再挖出来,再找他的亲人,再确认。工作量很大。”
1993年至今,24年间,赵亚飞曾为七八十位烈士寻亲,“但真正成功的只有2个,一个是周极明,一个是严熹。没有籍贯,没有材料。很多时候,下了很大力气,但做一半,做不下去了。一块碑,十几具尸体。怎么找?”
对于未来
至今无妻无业,但为烈士寻亲停不下来了
时光荏苒,赵亚飞如今已成了37岁的汉子。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从事着“只出不进”的寻亲工作,繁重又没有收入。虽然他被媒体聚焦,又有无数光环,但是,在村民眼中,他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至今没有工作,没有娶妻生子。
不过,家人还算是站在了赵亚飞的身后,“他们反反复复,有时支持,有时不支持。”
但偶然,贴钱多了,家人也会抱怨,“每天做个这,哪能行。不务正业啊。”
父母离婚后,赵亚飞和母亲独自在老宅生活,“她没多少文化,和外界也没多少联系。她偶尔会说,我没有老婆,也挣不上钱,没出息。”但是,无论如何,赵亚飞的父母还是认为,为烈士寻亲是件好事。
而赵亚飞自己,感觉已经停不下来,烈士家属、专家、媒体……纷纷找到他,“甚至有人说,我是烈士寻亲第一人。”
▲赵亚飞兄弟二人与周极明烈士的女儿周传慧一家在广东参加节目录制。(赵亚飞供图)
赵亚飞感觉那些虚名没有用处,也不是为了它们才坚持做下去。但是,他不得不继续为烈士寻亲。
一方面,赵亚飞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我没有特殊的技术,没有想从事的职业,平时没什么开支,弄这个东西,压力大,只是抽烟多。”
另一方面,他认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积累了材料,很珍贵,如果就这么丢了,太可惜。“当时,周极明能活,但他选择了牺牲。他的头被刺刀刺出几个窟窿,死状很惨。所以,我有责任帮他们找到亲人。”
而对于婚姻,赵亚飞没有太多设想。
“谁不想娶媳妇儿?”赵亚飞反问。“我已经37岁的人了,没房、没车、没工作,谁肯跟我?”
说到这里,一段逝去的感情浮现在赵亚飞眼前。
那是2007年,赵亚飞还在苦寻周极明的家属,在县城打工时,认识了一名女生。相谈甚欢,二人便谈起恋爱。
“她是大学生。”赵亚飞回忆,2010年那个女孩大学毕业,“开始变得现实起来。那时,我上了电视,上了报纸,但她家人说,有啥用,有点钱,都去给烈士寻亲了。她欣赏我,认为我有调查能力,但得有车有房。”
赵亚飞感觉毫无希望,“我没正式工作,哪买得起。之后分分合合,甚至打过架。毕竟谈了差不多5年,分手也不容易。我受伤了,但那时已经是32岁的人了。”
赵亚飞感叹,现实很残酷。当看到网友说他傻,这么大年龄了,还没结婚,“我就受不了。”
对于母亲
感觉亏欠太多,“她用的被子都是多年前捡的”
对于离异的母亲,赵亚飞感觉亏欠太多。
今年2月10日,母亲病倒。去北京医治,却被查出是淋巴瘤,在脑中枢且是晚期。
赵亚飞极度阵痛,他想,母亲连县城都没怎么逛过,身体健朗时,总说着,想去北京看看,但是却突然病倒。
在北京住院期间,赵亚飞圆了母亲多年的心愿。但是,那个时候,老人家连头都撑不起来,合影时,赵亚飞只能用手扶着母亲的头。因为没钱医治,赵亚飞将母亲送回山西老家。
▲给母亲圆梦,带她去天安门。(赵亚飞供图)
5月10日,老人辞世。
二十多年,赵亚飞始终在为别人圆梦,却唯独让母亲潦倒着离世。
赵亚飞告诉红星新闻,最令他痛心的是,老母在走的时候,被子都是她多年前捡的,是矿井包工队扔了的网套,她缝缝补补用了这么多年,“我每每想起,就痛不欲生。”
今年5月5日,在母亲过66岁生日时,赵亚飞在自己的博客上说,他给老人送了一份“厚礼”:候选中国好人、候选晋中青年榜样……
7月2日凌晨,赵亚飞“再获殊荣”,他给红星新闻发来信息称自己竟然上了“2017年6月中国好人榜”,而且排在“诚实守信”第一位。
其实,赵亚飞对各种名号还是挺在意,他认为这是应得的。
现在母亲已经去世,老宅内空荡荡,杂草开始生长,满院荒芜。
赵亚飞说,母亲去世后,他便很少回来,“哪怕看到她洗衣服用的盆,都会伤心。”
记者离开前,赵亚飞从床头柜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尊剔透的玻璃奖杯。他有些谨慎,紧攥着,生怕奖杯从手中溜走,“领奖完,有个人的奖杯不小心被打碎了。”
▲赵亚飞将证书和奖杯都保管在床头柜中。
虽然赵亚飞反复强调,他不在乎名,但他又看中这沉甸甸奖杯,“毕竟算是种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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