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曹一

　　彭小瑜（北京大学教授）

　　把市场当作解决诸多经济和社会问题的灵丹妙药，需要综合考虑很多其他的因素，而且社会问题的解决在许多情况下还需要屏蔽依赖市场的思路。这个人人心里都明白的道理，常常因为种种原因，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大家都熟悉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关于权力与腐败的名言。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话出自他写给另外一个历史学家门德尔·克赖顿的书信，批评他对君主等有权势者笔下留情，刻意掩饰他们的过失和罪行。阿克顿说，在道德裁判的意义上，我会把那些犯下罪过的帝王高高吊起来绞死，“当然是为了正义的缘故，更是为了历史科学的标准”。对权力有高度警惕，认为权力容易导致腐败，当权者应该注重道德完美，权力应该受到制度的约束，这些看法都与阿克顿坚持的自由主义立场完全符合。他虽然没有系统言说自由主义的经济思想，但是对当时流行的、寓意广泛的“贸易自由”主张无疑是赞成的。问题是，市场和资本的影响力难道就不需要像政治权力那样受到制约吗？

　　到了20世纪80年代，撒切尔夫人在英国修正工党多年重视国家调控和社会福利的经济政策，推行强化市场作用的改革，任用保守主义经济学者布赖恩·格里菲思教授担任重要顾问。此时的保守主义者与19世纪的自由主义者一样对市场青睐有加，但是已然意识到市场需要有一个清楚的边界，市场的力量不仅需要有法律的约束，还需要用道德的力量来制衡。格里菲思是著名的银行和金融专家。他承认，个人和家庭的私有财产是一个社会健康发展不可或缺的因素，市场对财富的创造有着难以替代的作用，人格和法律上的平等并不意味着经济地位上的人人平等。然而格里菲思独特的贡献在于强调不仅社会团体有救助贫困的义务，政府尤其有纠正社会经济不公平的重大责任；金钱崇拜和物质主义如果不加以纠正，必将腐蚀市场赖以运行的道德和基本价值观，最终败坏市场经济本身。

　　格里菲思在肯定市场经济的同时也在道德的高度构筑了市场的边界。他着力于保护作为市场经济基础的私有财产权，同时又强调了私有权连带的社会责任以及市场经济不可脱离的社会公益属性。市场的边界首先意味着人们的私有权应该受到尊重和保护，侵害私有权是不道德的，构成一种偷窃的行为，打击人们创造财富的积极性。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罗马法界定私有权为契约条件下的随意支配权，这在格里菲思看来是完全不适合现代社会的，因为自由的市场经济并没有任何权利去毁坏自然环境，私有权并不是说有产者可以忽视穷人的困苦，更不是说他们可以利用自己的财富去剥削和压迫穷人。贪婪，在格里菲思看来，是现代市场经济面对的最大危险。因为贪婪，发财致富会由社会服务堕落成自我放纵，甚至往往发展成为对社会公益的打击和破坏，激化社会矛盾，使得市场经济丢失其正当性与合法性。

　　在理论上，格里菲思并不认同社会主义，但是他对市场经济运行必须具备的道德标准的阐释，应该有助于我们处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语境中的一些问题，尤其是有助于我们更加明确地认识到，有些弊端和毛病看起来是市场运作的结果，其实完全不是现代市场经济的正当表现，而且在道德上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譬如为追求短期暴利对环境的肆意毁坏，制造和销售假冒伪劣商品，以及任意将商业的价值观扩散到教育和文化的各个领域。

    其实恩格斯早就说过，商业的贪婪弥漫开来，连人们的感情和婚姻都将市侩化，会诱惑人出卖自己的一切乃至灵魂。在道德上构筑起市场的边界，阻止贪婪以及其他负面的商业价值观冲击整个社会，是达成社会正义、社会和谐的必要条件。

　　譬如说，前几天有一个来北京看病的东北姑娘怒斥号贩子，成为网络和各媒体的热点新闻。这几声怒吼和悲鸣，其实就是对门诊号这一本来不应该商品化的资源被非法商品化的抗议！为什么其他民众和有关责任部门长期没有足够响亮的抗议声音呢？为什么大家长期被号贩子骚扰而默默无声呢？可能恰恰是因为我们在道德上对商品化、市场化过度宽容，以至于对救命的一个门诊号被高价贩卖，竟然激扬不起足够的鄙视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