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兆通小学少先队员向救人英雄致敬

　　口述实录

　　历史并不全是由风口浪尖的人写就的，时代的大浪里也有无数小人物的奋斗，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平凡人生，他们的曲折命运，更应是媒体关注的——这里讲述的是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尽管此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但在一些人的记忆中，它还是那么清晰且令人难忘。

　　2010年 5月23日3时左右，一辆从天津开往哈尔滨的长途汽车在长深高速公路辽宁境内发生特大交通事故，与一辆逆向行驶的货车相撞起火，造成33人死亡，24人受伤。一名乘客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救出了包括天津人在内的7名乘客后成功跳车逃生。

　　不久前，笔者碰巧在上海遇见了这位名叫周中强的乘客，听他讲起了这一惊心动魄的经历……

　　■ 口述者：周中强、高剑萍 石家庄人

　　■ 采访地点：上海市荣兴温德姆酒店

　　■ 采访时间：2011年３月11日

　　■ 第一印象

　　他的名片上写着：“2010年度中国好人”、2010年度感动河北省城“十大人物”、2010年度“和平年代优秀复员军人”。他叫周中强，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看上去宽厚、朴实，不善言谈，问一句答一句，很多情况还是他的同事、石家庄复星隆衡器有限公司总经理高剑萍提供的。这位同事这样评论他：性格内向，处世淡定，大智若愚。

　　飞来横祸

　　我今年47岁，出生在石家庄市长安区西兆通村，是农民的儿子。1981年，我参军入伍，是东海舰队海军航空兵某部的一名技术人员。1984年，我从部队复员后，在石家庄的一个企业里当了电工，并担任民兵排长，一干就是10年。1995年，我离职下海，选择了当时正在大发展的衡器行业，并创建了一家工厂。2004年，企业重组后，我加盟到石家庄复星隆衡器有限公司，担任副总经理，负责技术和销售。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说话不多，但工作是非常认真的，一件事情交给我，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要做到最好。我认为，人最应该讲究的是诚信，诚实守信是做人的标准，我自己这么做，也要求员工这么做，我认为，好人一定是一个讲究诚信的人。

　　2010年5月22日，我来天津办业务，并准备从天津赶到东北地区去考察市场。但是，火车票没有买到。为了抓紧时间，我立刻赶到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开往哈尔滨的“豪华卧铺客车”票。

　　当天下午4点20分，大巴车开动了。当时车上的乘客有20多人。汽车开上天津外环线以后，车主和司机开始揽客，先后又有10多个人在公路上车。这辆大巴车开到唐山的时候，就为了多揽上几个客人，司机在不能掉头的情况下竟然在公路上开倒车长达几公里，使得乘客们非常担心，有人大声对司机说：“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

　　大巴车就这样一路开开停停，直到车上的乘客达到50多人。我发现，这个车的准乘人数只有36人，已经严重超载。本来是“卧铺车”，但因为人多，许多乘客只好坐着。夜里11点多，车开到了辽宁境内，停在了一个名为“奔驰”的小饭店就餐。用餐后，司机将车开出了两公里，发现少了两名乘客，又倒车回去找人。

　　5月23日凌晨，这辆车行驶在长(春)深(圳)高速公路辽宁段。实载54人。车上疲惫不堪的乘客都沉浸在睡梦中。我躺在最后一排的上铺睡着了。睡梦中的我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大祸正在悄悄降临。

　　凌晨３点，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漆黑的夜幕将车窗外的一切掩盖得无影无踪。谁也想不到，此时正有一辆内蒙古牌照、车上装有钢筋的大货车在大巴车行驶的道路上逆向行驶，从我们的迎面开了过来！事后才知道，这是一辆严重超载的货车，从服务区开出以后，不知为什么发生了“方向辨别错误”，竟然以百公路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开上了逆行道！

　　我们这些乘客哪里知道，死亡的危险正在以两个百公路的速度飞快地向我们逼近！凌晨3时09分，随着一声巨响，大客车与货车迎头撞上！剧烈的震动几乎将客车掀翻，大货车的车头已经撞进了客车车厢前部，两车的车主、司机、售票员等6人当场身亡。顷刻，大货车油箱爆炸引起大火，火势迅速蔓延。乘客们被眼前的悲惨一幕惊呆了！顿时，火光冲天，哭声叫声一片，沉寂的黑夜变成了恐怖的世界。

　　“火”车救人

　　我是在这一声巨响中被惊醒的。火光中，我发现自己的铺位已经往前挪了将近３米，从车尾移到了车厢中间。当时立刻想到，不好！出车祸了！

　　真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我一激灵就清醒了。我当过三年的海军航空兵，在部队学过自救逃生的本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从车窗逃生！但是，我立即发现，这是一辆空调车，车窗玻璃都是死的，不可能打开。这时大火已经封住了车门，火苗在车厢里蔓延，根本不可能从车门逃生。经验告诉我，要想逃命必须打破车窗玻璃，不然就会窒息而死！我用左脚迅速踹向铺位前的车窗玻璃，一下、两下……车窗玻璃终于被打碎了，但我的左脚和小腿肚却被玻璃划伤，殷红的鲜血流了下来。

　　窗户被踹开了，我可以立即跳出去逃生了，但是我却没有跳。看到周围还有幸存者，我想一定要抓紧汽车没有爆炸的这一点点宝贵时间，帮助更多的人逃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慌乱中，我从行李架上抽出了一根不锈钢管，用尽全力敲碎了第二块车窗玻璃。火势越来越猛了，情况非常危险！此时只要我从车窗里钻出去，就能脱离危险，但我还是没有这样做。我继续挥动着钢管，敲碎了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玻璃，打开了一个个逃生的通道。紧接着，我帮助乘客们一个个从打开的“通道”里逃出了“火”车。同时，有的乘客也和我一样，拼命地打碎玻璃，更多人逃了出来。在这个可怕的深夜里，我们在与死神争分夺秒。

　　我看到，在剧烈的碰撞中，车上很多人都受了伤，有人伤势非常严重，已经无法独自逃生。我抱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把他们从车窗里推出去。情况如此紧急，我没时间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是想，一定要想办法把更多的人救出去！

　　来自吉林的马英俊是被我推下大巴车的。黑龙江的郭景坤也被我推了出去。一名紧靠窗口的老太太已经站不起来了，我顾不了许多了，用脚把她踹了出去，老太太得救了。当然，这些人的名字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大火迅速吞噬了半个车厢，朝我们扑过来！我意识到必须往下跳了，再不跳我就没命了。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下铺还有一个人，黑夜里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怎么还不快走？”我问。

　　“我的脚断了！”那人哭着说。

　　我没有犹豫，一使劲就把那人扛在肩上，从窗口“扔”了出去。

　　此时大火迅速蔓延，我意识到，一旦大火烧到油箱，就会引起爆炸，形势非常危急，必须跳车了。正当我要跳车的时候，看见了一对夫妻，他们刚刚13个月大的孩子被变形的行李架卡住，怎么也拽不出来，小两口只顾大哭。

　　“汽车就要爆炸了，你们快走吧，再不走谁也活不了了！”我大喊着，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同意，先把那个女的推了出去，紧接着又用力把男人推出了窗外！

　　就在大火冲向油箱的一刹那，我从燃烧的车厢中跳了出来！我拼命地朝前跑！刚刚离开10多米，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油箱爆炸了！冲天的火光照亮天空，车厢顿时成为火球！连我在内的幸存者20多人哭成了一片。

　　报警求援

　　事后才知道，从两车相撞到我跳出车厢，只经过了短短的三四分钟。但就在这三四分钟的时间里，我打开的通道救出了7个人。我自己肋骨三处骨折，肺部受伤积血，右脚在踹碎车窗玻璃的时候剐掉了一大块肉，头上、脸上、胳膊上、腿上、屁股上有无数个小伤口，鲜血淋漓，脸上扎着很多玻璃碎片。

　　面对如此大祸，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看看身上，衣服已经被撕扯得很破烂，但外套还有，背包还在。我立即摸到手机，分别拨打了119、110、120、122（交通事故）求救！同时，我向周围的汽车司机们求援。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来自五湖四海的司机师傅们都热情地伸出了援手，有的人拿出了衣服、食品和水。有个中年妇女，衣服没了，非常尴尬。我立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了那位妇女。听到有的伤员要喝水，我告诉他们：“出血的人千万别喝水，那会要命的！”这也是我在部队学到的知识。紧接着，我又请司机们帮忙把2０多名幸存者转移到了100米以外的安全地带，等待救援。

　　凌晨3点40分，消防车首先赶到了现场。4点15分，交警赶到。随后，救护车也赶到了现场。救护车装满了伤者迅速送到距离现场最近的辽宁省彰武县人民医院救治。不少好心的司机也加入到运送伤员的行列。一辆北京牌照的“金杯”车拒绝运送伤员，被愤怒的司机们把他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在混乱的现场，我一直在帮助交警维持秩序，忘记了自己也是伤员，而且伤得不轻。直到开始运送第三批伤员的时候，一辆崭新的别克越野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兄弟，上车！”说话的人是鞍山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老板，您车里的垫子这么干净，我要是上去，会弄上血……” 看着如此豪华的一辆新车，我犹豫了。“兄弟，快上来吧！还怕啥垫子脏了，你们的生命要紧！”我上了那辆崭新的别克轿车。车祸突然发生以后我一直非常坚强，此时却被好心人深深感动了。

　　别克越野车快速地开到了彰武县人民医院， 医生立即为我检查伤口。当我想感谢那位好心的鞍山老板时，那辆崭新的别克车却已经悄悄地开走了。

　　寻找恩人

　　根据有关法律法规，经国务院批准成立了5·23特大交通事故调查组。组长由安监总局副局长梁嘉琨担任，成员由国家有关部门和天津市、辽宁省、内蒙古自治区政府有关负责人组成。 转天，5·23特大交通事故被多家媒体报道。而这时，我与其他的伤者正在医院抢救。经过检查，我肺部出血，肋骨骨折，全身多处外伤，伤势较重。5月25日，我被转到沈阳的中国医科大学第二附属盛京医院治疗。

　　这时，2０多名伤者被安排在几家不同的医院。多家新闻媒体对这一特大交通事故进行了跟踪报道。在记者采访时，好几位伤者都提到事故发生后有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们，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

　　5·23交通事故工作小组告诉我，经过调查核实，这些人所说的“恩人”正是我。他们说，我一共救出了7人。一位名叫李立的天津乘客说，我跳车后拉着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约十几秒时，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客车成了一片火海。而当时他的伤势很重，如果没有我的帮助，后果很难想象。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记者们联系到我的时候，我还在沈阳盛京医院里养伤。我的外伤正在恢复，肺部仍有淤血，胸口还在一阵阵地疼痛。听到记者说多名乘客在寻找我这个救命恩人的时候，我很不好意思，其实，谁碰上这样的事都会这么做的。

　　有的记者问我：“当时你也受了重伤，感觉到疼了吗？”

　　我说，“哪有时间去感觉。当时只想，多救一个是一个！”

　　“当时你想到父母了吗？”

　　“顾不上想。”

　　“周大哥做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乘客郭景坤非常感激我。他说，要不是我将他和妻子救出来，他现在肯定已经是“一张带黑框的遗像”了。

　　“周中强救了几个人之后，自己要逃生时，忽然发现上铺还有一个人，于是奋不顾身地返回去救那个人，这种精神令人钦佩。”有一位被救乘客这样说，“能在生死关头舍己救人不是谁都能做到的，需要的是一种精神！”

　　“虽然我的孩子没有了，但如果不是周大哥及时相救，我们夫妻两个也早就没命了。”年轻的韩美玲和她的丈夫是带着孩子从天津到哈尔滨的，虽然他们失去了孩子，但对我无限感激。

　　来自吉林省伊通满族自治县的马迎军在事故发生后当场昏迷，他是在路边苏醒以后才知道是被我从车窗推出来的。绥化市的乘客黄冬芝说：“周大哥把唯一的一件上衣给我穿上，太让人感动了。等我的伤好了，一定去看望周大哥。”

　　随后，关于5·23特大交通事故和关于我冒死救人的报道在《中国青年报》、《中国国防报》、《辽宁晚报》、《河北日报》、《燕赵晚报》、《河北青年报》、《战友报》等多家报纸发表，随后，新浪网、搜狐网、网易等国内各大网站纷纷在第一时间转载，由此引起了网络热议，在短短的两三天里，仅新浪网民留言就达800多条。河北省电视台“民生关注”栏目、黑龙江电视台、中央电视台7频道军事栏目还对我进行了专访和报道。

　　好人好报

　　事故发生后，我在石家庄市长安区西兆通村的父母一点消息也没有。其实，5月24日下午，我公司总经理高剑萍已经接到了辽宁公安机关的电话。因为不知道车祸的详细情况，高总没有惊动我的父母，而是带着我的儿子跟她一起“到沈阳出差”。5月25日，彰武县副县长宁良梅向我的家乡通报了我的事迹。西兆通村党支部、村委会得知此事后，立即派党支部书记周田车和西兆通文化站站长郝俊臣去沈阳看望我，并送去2000元慰问金。

　　“你儿子好点了吗？”有的村民问我的父母。

　　父母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情，说：“我儿子好着呢，他到东北出差去了！”他们哪里知道我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个来回。问的人多了，老人便起了疑心，难道儿子真的出事了？直到半个月以后，母亲看到了报道我的事迹的报纸。因为为我担心，那天上厕所的时候，她一脚陷进了茅坑里。我父亲是一名老党员，他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儿子肯定会这么做。”

　　6月26日，我出院回家。在石家庄火车站一下车，就看到了“英雄周中强，西兆通人民欢迎你回家”的大红横幅，很多人欢迎我，很多美丽的鲜花……真是英雄般的待遇啊。面对前来迎接的家乡亲人，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湿润了。

　　来迎接我的人不仅有乡亲们，还有我们公司的同事和我在海军航空兵的战友。我刚下车，战友董荣志把鲜花送到我的手中，战友们都争先恐后地与我握手，他们说：“周中强你是好样的，你脱下了军装，仍然是个兵！”

　　6月29日，西兆通镇政府举办了“周中强舍己救人事迹表彰会”，表彰会安排在小学的操场上，镇上的鼓乐队正演奏着进行曲，现场还铺上了鲜红的地毯。我像明星一样走上了红地毯，接受村民的夹道欢迎。村民们争着和我握手。党支部书记周田车为我戴上了大红花，少先队员为我戴上了红领巾，一位不知道姓名的石家庄市市民为我送上了一面锦旗，上写“军人美德靓如虹 英雄精神时代传”。村民代表、企业代表、退伍兵代表都为我献上了鲜花。西兆通镇党委做出了《全镇人民向英雄周中强学习的决定》，西兆通村党支部号召全村人向我学习。

　　该我讲话了，我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那句话：“谁碰上这样的事都会这么做的，我只想多救一个是一个。”

　　■ 作者手记

　　生死关头的抉择

　　周中强用简单纯朴的话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2010年11月16日，由中央文明办主办、河北省文明办协办、中国文明网承办的“中国好人榜”颁奖大会在廊坊举行。周中强作为“2010年度中国好人”的7名代表之一出席了这个展示中华民族精神文明的盛会。

　　周中强不仅被评为“中国好人”，还被评选为2010年度感动河北省城“十大人物”、2010年度“和平年代优秀复员军人”。鲜花、掌声、荣誉向他涌来。但是，他还是那样，不善言辞，不事张扬，默默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难怪人们感慨地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在金钱左右人格的今天，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在生死关头做好人难上加难。而周中强做到了。他踹向玻璃的那一脚，用的不是力气，而是高尚人格的集中发力。（阿 秀）

　　（编者注：原文标题为《“火”车救人时真没顾上想别的》）

（责任编辑：李明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