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医者讲述】

  作为家中第三代湘雅人，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教授王维的从医信念就是解决患者困苦。从最开始的文献积累与影像介入相结合的设想，到天南海北寻找“救命猪”，正是在王维及其团队的一步步努力下，我国猪胰岛移植治疗糖尿病的临床治疗病例数和研究水平走向了国际领先地位。“先驱性的工作”是世界著名医学专家卡尔·格罗斯教授和联合国世卫组织对王维的肯定。2008年11月，“全球异种移植临床研究规范国际研讨会”在长沙举行，会议制定的全球异种移植纲领性文件《长沙宣言》，使国际医学临床规范第一次被烙上“中国印”。2018年，世卫组织及国际异种移植协会再次委托王维团队牵头制定下一个10年全球异种移植发展战略。

  熟悉王教授的人都知道，他的“成名”不是一夜造就的，而是多年来点点滴滴的沉淀。做科研苦，做医生难，可他总是很积极、很乐观、很进取，让人觉得工作和生活都是很美好、很值得、很有趣的事情。

  ——访谈人龙军

  我是家中第三代湘雅人。外公张思危毕业于湘雅4班，与湘雅医学院老校长张孝骞是前后同学。我没有见过外公，但从我的父母和外婆口中了解到，他是一名很好的医师，曾是湖南仁术医院（后为湖南省人民医院）的医疗院长。抗日战争中，他放弃优裕的生活，奔赴云南抗日战场，服务于滇缅公路沿线的军民，后积劳成疾逝世于抗战前线。

  我的父母也毕业于湘雅医学院。儿时的印象中，父亲在离家1.5公里的湖南省人民医院上班，但总是不着家，只有周末才可以见到。母亲告诉我，父亲在做住院医师。在湘雅接受医学教育后我才明白，住院医师就应该住在医院，就是要感悟生命之重，将病患作为自己必须首先关注、关心的人。对于医师，家庭不得不排在第二位。母亲是一名儿科医师，我常常见到母亲亲自为困难患儿做营养餐，日夜陪护在患儿的身边，衣不解带看护危重患儿。

  在湘雅医学院，老师们总是引导我们每一个缺点、哪怕是细小的不足，提高到守护生命的高度，对学生进行严而又严、细之又细的教导。临床上的不到位，也要面临老师严厉的训斥：“是不是还要干医师这一行？”

  “公勇勤慎，诚爱谦廉；求真求确，必邃必专”，严格的医学训练，使我逐渐理解了湘雅校训的深刻含义，也感悟到张孝骞老校长对病患疾苦“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践行之道，更使我体会到“行医之高尚，行医之艰难，行医需弃我，行医需谨慎”。

  “基础有多宽，决定以后有多高。”在湘雅学医之初，老师就教我这句话，为我一辈子行医之道奠定了基础。成为放射科医师后，老师又教我，必须掌握全院大多数科室的基本知识，才能成为好的放射科医师。后来我也成为住院医师，白天跟随老师查房、会诊，晚上总结查房和会诊所得，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求知以解惑，温故而知新。

  1990年6月，我参加一位37岁糖尿病患者的会诊，这位患者患Ⅰ型糖尿病19年，并发症出现了失明、下肢坏疽等，而治疗方案主要是尽量降低截肢的部位。当时，患者和家属哭着哀求医师救命，这一幕深深震撼着我，也让我萌发出解决这一难题的念头。

  通过查阅文献并进行研究，我们证实了胰岛移植可能防止糖尿病发生并发症，甚至可能获得治愈糖尿病的治疗方法。于是，我率先在《中华器官移植杂志》发表了“采用Edmonton方案人胰岛细胞移植治疗Ⅰ型糖尿病8例报道”。

  随后，我发现胰岛移植大规模治疗糖尿病的关键障碍是移植供体短缺，这也是一项世界难题。

  此时，国际开始用猪作为供体开展异种移植研究。猪胰岛素和人胰岛素功能基本相同，所以猪胰岛可能成为人胰岛的替代供体，但这需要解决两大技术难点：一是生物安全，二是免疫排斥。

  这两大难题国际上都没有先例可循，怎么办？解决患者痛苦，解决临床工作难点，这是医生的担当，是不可回避的责任。犹记得湘雅老师们的教导，解决临床难题，要有坐十年冷板凳的决心。

  首先是解决生物安全供体的问题。我带领学生北上青藏高原，南下海南岛，东达太湖之滨，西至云贵高原，就是为了在全国范围内的特有猪种中寻找适合异种移植的猪种。有一年的9月，我去青海省互助县寻找一种八眉猪。当时长沙是40℃的高温天气，青海的气温却低至0℃。尽管带了薄毛衣，但还是顶不住刺骨的寒风，不得已向当地石油工人借来棉衣才渡过难关。

  经过两年多的苦苦寻找，我们终于找到一种猪内源性逆转录病毒C阴性的猪种，经过反复定向近交和屏障环境下洁净培育，最终建立了适合异种移植的生物安全供体猪。

  解决异种移植免疫排斥是又一道难题。当时，国内缺乏异种移植免疫的基础研究，我对免疫学并不是十分熟悉，便系统深入地学习了相关知识，开展了从基础—应用基础和临床前的系列异种移植相关免疫学研究，这被国际异种移植界认为是异种移植历史性标志性工作。

  最让我开心的还是，我们的研究成果减轻了糖尿病患者的痛苦。一名接受猪胰岛移植的糖尿病患者家属曾说：“您不仅救了我儿子，还救了我们全家”，这让我无比感怀。其实，异种移植不单是以猪胰岛细胞根治糖尿病，希望未来能实现肾脏、心脏这样的大型器官移植，使之为人类众多恶性疾病提供终极解决方案。

  （本报记者龙军 禹爱华 赵嘉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