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9-19 21:31 | 来源:重庆晚报2019 年08月02日 12版 | 查看:1213次
本报记者 赵迎昭
1942年6月,国立艺专同学毕业合影于璧山松林岗校门口。璧山区档案局供图
璧山区松林岗,国立艺专旧址在蓝天白云掩映下充满了沧桑感。记者 齐岚森 摄
国立艺专西迁示意图。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供图
《四川松林岗国立艺专宿舍》 版画 卢是(1941年) 璧山区档案局供图
1945年,国立艺专在江北磐溪的图案教室。 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供图
《八月十日之夜》 漫画 丰子恺(1945年)资料图片
《四阿罗汉》 国画 吕凤子(1942年) 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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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国立艺专西迁重庆,在璧山、江北留下了珍贵足迹。在这段“无愧中国艺术的先锋之旅”中,一个个在中国美术史上熠熠生辉的大师和重庆结缘,在战火频仍的年代留下不朽名作,赓续了中国艺术教育的血脉。
70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们再来寻觅这段难忘的记忆,就是要充分发挥历史文化遗存的价值,让其活在当代、服务当下,奏响弘扬民族文化、增强民族自信心的时代乐章。
“我兴奋得鞋子都没穿好,抓起一把报纸就冲到街上,一路跑一路高喊:号外!号外!日本投降咯!”
这是《新华日报》报童王清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对1945年8月10日山城之夜的回忆——当天,日本投降的消息传遍重庆大街小巷,全城沸腾了!
沉醉在狂欢之夜中的,还有艺术大师丰子恺一家。他的长女丰陈宝生前在《抗战时期的丰子恺》一文中写道:“捷报传来,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匆匆趿拉着鞋,一同奔向沙坪坝大街去领略满街群众欢腾雀跃、爆竹之声震耳欲聋的热烈气氛……”
丰子恺因何来渝呢?“父亲应当时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下称国立艺专,中国美术学院等高校的前身)校长陈之佛之聘,率眷于1942年11月离开遵义来到重庆,卜居于市郊沙坪坝。”丰陈宝在回忆文章中称。
“1942年冬,国立艺专从璧山松林岗迁到江北磐溪后,陈之佛为国立艺专聘来丰子恺、傅抱石、黄君璧、李可染、吴作人等一批名师。”四川美术学院中国抗战美术研究中心主任、首席专家、教授凌承纬说,一个个在中国美术史上熠熠生辉的大师,因国立艺专这座抗战时期国内最高美术学院,和重庆结缘,在战火频仍的年代留下不朽名作。
70多年之后,国立艺专在重庆还有迹可循吗?
国立艺专在渝六年碉堡宿舍至今仍有人居住
“江老师,还不打算搬下山跟着晚辈享福啊!”
“住了60多年,都有感情啦。”
7月23日,记者来到璧山区松林岗。这里茂林修竹,一派田园风光。一条300余级的石梯从山脚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记者跟随璧山区档案局工作人员罗杨走到半路时,碰到了69岁的璧山四面山村村民江海明,于是就有了罗杨和江海明的这番对话。
1940年冬至1946年夏,国立艺专西迁至重庆办学。来渝之后,其最初选址便是璧山。
“我们脚下这条小路,是国立艺专教室到宿舍的必经之路。”罗杨边走边对记者说,江海明住了60多年的家,就是国立艺专昔日的宿舍。
关于国立艺专宿舍,画家吴冠中曾在《出了象牙之塔》一文中有生动描述:“璧山县里借的‘天上宫’等处的房子不够用,便在青木关附近的松林岗盖了一批草顶木板墙教室,学生宿舍则设在山顶一个大碉堡里,上山下山数百级……”
吴冠中记忆中的宿舍如今什么模样呢?记者紧跟罗杨上至山顶后,一座沧桑的夯土墙平房映入眼帘——条石堆砌而成的基座硬朗如初,土黄色的外墙已布满“皱纹”。
这样的“大碉堡”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失望。
其实,“大碉堡”确实存在过。记者查阅资料后了解到,画家卢是创作于1941年的木刻版画《四川松林岗国立艺专宿舍》中,碉堡高三层,雄伟壮观。
那为何现存的只有一层呢?“父母觉得那么高没啥用,把房子买来后拆掉了上面两层。”江海明回忆,上世纪50年代初,父母花了150元将这座碉堡买下,改造后才住了进去。
这个陪伴江海明一生的家,是国立艺专重庆时期仅存的建筑旧址。
“中国美术学院抗战时期有9年西迁办学历程,其中有6年是在重庆度过的。”凌承纬说,1937年底,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西迁,1938年,该校和已西迁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合并为国立艺专。国立艺专于1940年西迁至重庆璧山(先在城区天上宫,后在青木关松林岗),又于1942年迁至江北磐溪。
让学生手抄七万字《历代名画记》学校云集傅抱石李可染等名家
“之佛先生道鉴:敬启者,艺专吕(吕凤子)校长因病辞职。兹请先生继任,一再辞让,迄未允就,谦冲之怀至取钦佩,惟艺专为国内惟一艺术学府注,非以德高望重者主之不足立,一再考虑,仍以先生为唯一适当人选……”
1942年6月18日,民国教育部长陈立夫致信陈之佛,请他担任国立艺专校长一职。在此之前,陈之佛屡次坚持不就。
“最终,陈之佛同意担任。”凌承纬介绍,陈之佛提出的条件之一,便是“将学校由青木关迁至隔嘉陵江与中大(中央大学)相对的磐溪”,教育部一口答应。
1942年冬,国立艺专迁到江北磐溪后,因为交通方便,临近中央大学,陈之佛为国立艺专聘来丰子恺、傅抱石、黄君璧、李可染、吴作人等一批名师,可谓阵容堂堂。
70多年匆匆流逝,还能触摸到那时国立艺专的身影吗?
7月24日,记者按照手机导航提示来到江北黑院墙社区,这里毗邻嘉鸿大道,车流如织,高楼林立。该社区中的国立艺专旧址被一堵灰色的水泥围墙围住,围墙上还张贴着数十张国立艺专的图文展板。踮起脚来,记者看到了围墙内的景象——杂草丛生,几棵小树孤零零地站立在这片曾云集了众多大师的沃土上。
虽然物质上的遗存不复存在,但国立艺专师生交往的故事却流传了下来。
记者从已故画家郝石林的回忆文章中得知,其在磐溪国立艺专求学时,傅抱石对学生要求严格,让郝石林印象深刻。1943年夏,傅抱石建议学生人人手抄一本唐代张彦远著的《历代名画记》,以便参考之用。于是,郝石林用了20多天,将7万多字的《历代名画记》抄写完成,潘天寿为其题写了书名。
此后,郝石林还从傅抱石处借来唐代画圣吴道子画的《天王送子图卷》原大照片,苦画了25天才临摹完成。“在画的过程中,多次得到傅抱石先生的指点和教诲,我是终生难忘的。”他曾在回忆文章中这样写道。
除了向学生播撒艺术的种子外,国立艺专教师还支持学生进步运动。
“吴凡主办的壁报《雨蕾》,为纪念鲁迅先生逝世9周年(1945年),特地请李先生(李可染)画鲁迅像,李先生不但满口答应,并马上画了出来……”已故美术理论家华夏曾回忆道。
版画家吴凡生于重庆,他作于1959年的版画代表作《蒲公英》,曾在德国莱比锡国际版画比赛中获得金奖。“父亲是国立艺专1944级的学生,1946年随校迁到杭州,直至1948年毕业。”吴凡之女吴融介绍,求学期间,父亲除了办壁报外,还热衷于演进步话剧,得到了李可染等大师的支持。
日本投降后丰子恺作画送亲友 不久学校迁至杭州
“学习材料多半从上海经过重重封锁远道运来,饭中都可挑拣出无数砂石、蛀虫、鼠粪……”在《烽火艺程: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友回忆录》一书中,画家谭雪生回忆了国立艺专在重庆期间的诸多细节。
“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吕凤子、丰子恺等艺术大师都在重庆创作了载入美术史的代表作。”凌承纬说,艺术大师创作于抗战期间的名作保存至今的并不多,吕凤子的代表作《四阿罗汉》是其中之一,现收藏于江苏省美术馆。
《四阿罗汉》作于1942年10月,吕凤子借四阿罗汉嬉、怒、悲、愤的形态,讽刺了国民党当局的腐败。这幅国画轰动了画坛,于1943年在第三次全国美术展览会上获得唯一一个一等奖。
丰子恺名作《胜利之夜》的“出生地”也是重庆,现收藏于重庆建川博物馆。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以广播《终战诏书》的形式,向公众宣布无条件投降。8月18日,丰子恺作出此画,描绘出一家四口看到和平曙光时的兴奋之态。
在这之前,丰子恺还画了多幅《八月十日之夜》分送亲友,其中一幅题款为“八月十日的爆竹比八年的炸弹更凶”。
为何重庆市民在8月10日就得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呢?史料记载,8月10日,日本外务省通过中立国瑞士、瑞典政府,将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照会转交中、美、英、苏四国政府。当晚7点左右,日本投降的消息被美国新闻处(当时设在渝中区两路口)证实。美国新闻处立刻向中国方面通报了这一消息。这时,设在重庆的《新华日报》等媒体早已按捺不住,争相予以披露。
当晚,丰子恺几乎彻夜未眠,他曾在《狂欢之夜》一文中写道:“路上遇到许多邻人,他们也是欢乐得疲倦了,这才离开这疯狂的群众的。‘丰先生,我们来讨酒吃了!’后面有几个人向我喊……带了满身欢乐的疲劳而返家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两点钟了。就寝之后,我思如潮涌,不能成眠……不知不觉之间,东方已泛白。我差不多没有睡觉,一早起来,欢迎千古未有的光明的白日。”
日本投降后,教育部命令:“该校永久地址,业经决定迁设杭州。”1946年夏,国立艺专师生从磐溪分三路(北路经西安、南路经贵州、中路沿长江)陆续返回杭州,经数次更名,不断发展成为如今享有盛誉的中国美术学院。
西迁办学中,国立艺专数易其址,五易校长,赓续了中国艺术教育的血脉,是中国美术学院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篇章之一。
为民族存亡鼓与呼
“西迁时期,学院历经颠沛流离,但还是取得了举世公认的丰硕的教育成果。国立艺专在重庆期间,成为全国艺术学子向往的艺术圣地,聚集名家无数,培养优秀学子无数。”近日,“世纪同心——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藏国立艺专西迁时期师生作品展”在渝举行,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执行馆长余旭鸿在前言中这样写道。
在去年4月举行的中国美术学院建校90周年庆典上,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也对该院西迁历史评价道:“让战火硝烟的大地成就漂泊的无尽课堂,让危亡的中国在这里存持天地文心、生民新命。如是艰苦卓绝、使命卓绝,无愧中国艺术的先锋之旅。”
有专家指出,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源流奔腾到如今,每到重大历史关头,文化都能感国运之变化、立时代之潮头、发时代之先声,为亿万民众、为伟大祖国鼓与呼。
“在民族危亡之际,当中华民族面临外来入侵者的野蛮侵略、轰炸、屠杀之时,包括国立艺专师生在内的艺术家的爱国情被真正激发出来,在艺术报国之路上勇敢自信地前进。”凌承纬说,正因如此,中国艺术教育的血脉得以延续,民族文化得以弘扬,民族自信心得以增强。
“梳理、研究国立艺专西迁历史,展出相关艺术作品,是为了给如今的艺术家以启迪。”凌承纬表示,艺术家的创作应努力把个人的艺术追求、学术理想同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紧紧结合在一起,把当代中国发展进步和当代中国人精彩生活表现好,努力做对国家、对民族、对人民有贡献的艺术家。
记者手记》》
留住抗战美术的印记
为了完成这次选题,我跑了当年国立艺专西迁重庆时的两个主要的点——江北磐溪和璧山松林岗。国立艺专的西迁,特别是它在重庆的那段历史,是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不能绕过的精彩一笔。作为一名年轻的文化记者,我对此抱有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当听说璧山还保存有国立艺专的建筑旧址时,我兴奋极了。
但是,恰如我在上文中描述的那样,历经70多年的风雨后,璧山的国立艺专旧址与原貌已大相径庭;在江北磐溪,围墙包围的艺专原址中,只剩下杂草和几棵孤零零的小树。
抗战期间,大量画家云集重庆,创造出令人瞩目的艺术成就的同时,他们更是用画笔作刀枪,成为抗战中独特的一支“军队”。因此,他们的故事除了当以画展等方式加以宣传外,承载这些故事的旧址也应该得以保护,并加以修缮和利用。
在这方面,我们不妨可借鉴重庆抗战戏剧博物馆的做法。该馆馆址就在抗建堂,通过打造重庆抗战戏剧历史陈列,向公众系统、全面地展示重庆抗战戏剧的基本历史概况,让历史“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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