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吸毒到新生的蜕变(4图)

发布时间:2018-07-02 21:38 | 来源:法制日报人物 2018年07月01日 08版 | 查看:1278次

杨汉威展示自己的手机壳套,上面印着他在香港演出时的头像,说香港的化妆师将他化妆得很美。

白字戏演员杨汉威

□ 本报记者 章宁旦 本报通讯员 刘洪群 陈扬帆 文/图

杨汉威在戏台上排练。

  戏班师傅帮杨汉威穿戏服。

  杨汉威身上的纹身是他在吸毒时跟“毒友”一起纹的。

  初见杨汉威,他正在戏台后面化妆。上油、上色、上粉……每一步都极其麻烦,他却干得极有耐心。化完妆、换好戏服,开开嗓子,表演正式开始。

  锣鼓声中,穿着华丽戏服的杨汉威甫一亮相,步法身段气势十足,再一亮嗓子,瞬间引来台下阵阵掌声和叫好。他动作干净利落,唱腔或嘹亮、或婉转、或激愤,让台下的观众随着他的表演感受着戏文里的悲欢离合。

  没人知道,现如今已是国家三级演员、白字戏传承人的杨汉威,数年前因为毒瘾发作,拿起钢条就插进了自己的手肘,用刀子在胳膊上割出深深的伤口。那时的他已经“坏掉了”。不过,当杨汉威日前向《法制日报》记者敞开心扉,叙述从吸毒、戒毒到迎来新生的坎坷历程时,他的心里是充满了希望的。

  毒海沉浮 父子反目

  杨汉威出生在广东省汕尾市海丰县,在他的记忆中,大事小事热闹事都离不了白字戏(流行于汕尾地区的传统戏曲剧种之一)。戏台上锣鼓喧天,戏台下熙熙攘攘,喝彩声、鼓掌声、小孩的嬉闹声夹杂在一起,成了很多当地人年少时的记忆。

  戏台上领奏的父亲是杨汉威和村子里很多人唱戏的启蒙人,包括杨汉威的姐姐、哥哥,都曾在戏台上走过一遭。

  生性好玩的杨汉威对读书不感兴趣,索性进了汕头市戏曲学校学戏。每天5点多就要起床压腿、吊嗓子,他说:“当时年轻,又对这个感兴趣,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成为一名白字戏演员,在杨汉威看来理所当然,却因为偶然结识的“好友”,尝试了他们口中的“好东西”,他的人生从此步入歧途。

  回忆起吸毒的那段日子,杨汉威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吸完毒后精神亢奋,会有各种自残行为。最疯狂的一次连续12天没睡觉,也不吃饭,就吸毒加喝水,人瘦得不成样子。”

  长长的铁链,几斤的锁头,黑暗的小屋子,无限供应的啤酒——这是杨汉威家人为他打造的戒毒方式。屋里的他毒瘾犯了就喝酒,喝醉了就睡;屋外的父母以泪洗面,不知道儿子的未来在何处。

  整整30天,杨汉威得以重新跨出屋子。可惜毒戒了,瘾还在。2012年,杨汉威重新吸毒,杨父绝望了,拿着两条绳子对他说:“我们父子俩上吊算了,省得害人。”

  伤心欲绝的父母,以泪洗面的妻子,战战兢兢的子女,都被杨汉威丢在脑后;爱好、梦想、未来这一类词更是毫无意义。“那时的他就是坏掉了!”说起过去,杨父满心窝火。

2013年,杨父选择了报警,一个村子里的人都看到杨汉威被警察带走。从那时起,杨汉威恨上了父亲。

民警教导 施展戏艺

  “他刚来的时候,争强好胜,对民警根本不信任,是个刺头。”杨汉威刚到广东省增城强制隔离戒毒所,就引起了他所在八大队教育副大队长范旗辉的注意,“但是他同时也非常讲义气,为人豪爽。”

  在深入了解后,范旗辉发现杨汉威对父亲报警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在强戒所里有机会打电话给家人,父亲接电话时,他就会大骂一通。”

  范旗辉认为,要想让杨汉威心态平和下来,必须邀请他的父亲来一趟,解开他的心结。父母的到来,虽然唤醒了杨汉威些许理智,但他仍然固执地认为父亲背叛了他。为此,范旗辉一有空就找他谈心,让杨汉威慢慢放下了“仇恨”。

  聊天中,范旗辉发现杨汉威对戏剧感兴趣,有一定的功底,于是就让杨汉威担任了所在大队的文艺队队长。杨汉威的表现让范旗辉大为惊讶,由他带领的文艺队几乎每次都能拿到最佳节目奖、最感人奖、一等奖等多种荣誉,且节目都由杨汉威自编自导自演。

  “当时演出的时候,别队的节目通常只有一个队里的人鼓掌,我们大队的节目一表演完,全场都自发地鼓掌。”对此,杨汉威颇为自豪。

2015年4月,杨汉威因为表现优异,提前3个月离开戒毒所。临行前,所里给了他一张“爱心联系卡”,叮嘱他定期沟通联系。作为“爱心联系卡”的发起人,范旗辉的想法很简单,“我希望这些离开了强戒所的人,找不到人说话的时候,还能找到我们倾诉。”

  让杨汉威意外的是,原以为没有家人来接,心里全是失落的他,走出高墙时一眼看到了等候多时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倔强的他顿时泪如雨下:“他们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回到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时,老爸哭了,让我心里非常愧疚。”

走向社会 追寻梦想

  离开戒毒所,是新生的开始,也是接受挑战的时刻。杨汉威回家的当晚,就有以前的“毒友”找上门,叫他去“爽一把”。在强戒所里学的知识,让他清楚地知道“毒品”的危害,断然拒绝。

  为了生活,杨汉威买了三轮车,开始和老婆一起摆地摊。偶有闲暇时会和范旗辉联系,告诉他自己的现状,不过都是报喜不报忧。

  “当时生意很不好,仅仅能维持一日三餐,却要每天早上4点多出门,晚上10点多到家。看着跟我吃苦的老婆,当时的压力非常大。”杨汉威道。

  “他开始封闭自己,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两天也不出来,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杨汉威的媳妇阿英(化名)谈起当时的场景,还是紧皱眉头,满是后怕。在之前的交流中,她发现丈夫非常听得进范旗辉的话,于是打去了求助电话。

  接到电话,范旗辉满心焦急,生怕杨汉威再次误入歧途,马上拨通了杨汉威的电话。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找了个要去汕尾海边游玩的借口,约见杨汉威。就这样,范旗辉利用休息日,驱车200多公里,见到了状态很差的杨汉威。

  两人坐在一起,就像一对老友,杨汉威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讲给了范旗辉。“他也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想给妻儿好的生活,自己却做不到。听着他内心的挣扎,我就启发他利用好自身的文艺特长,尝试向这个方向发展。”

  “当时要不是范大队长,我很有可能又重新复吸了。”听了范旗辉的话,在父亲的支持下,杨汉威参加了村里的小剧团,开始逐渐在村里和周边演出。

2016年初,在一次演出时,杨汉威遇到了汕尾市戏曲剧团的张团长。张团长颇为看好杨汉威,认为他基本功好,有表演天赋,破例邀他随团演出。

  记者了解到,白字戏,作为长期活跃在海陆丰、惠州、潮汕、福建省等地的一个古老戏曲剧种,曾有其较为繁荣、活跃的一段时期。2006年5月20日,白字戏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张团长是白字戏传承人,真正拜入门下的徒弟只有两位,杨汉威是其中之一。拜师学艺后,杨汉威跟着剧团跑到汕头、广州、深圳、香港、澳门等各地演出。每次表演完,杨汉威都会给范旗辉发去一个视频,两人不仅仅是管教民警与戒毒人员的关系,而成了真正的朋友。

  现在的杨汉威是国家三级演员,入选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有上万名戏迷。他还作为地方戏剧白字戏代表人,去北京和诸多其他戏种的演员共同学习。

  “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以前没有读书,有太多要学习的地方。我虽然40岁了,但在白字戏方面还是个学生,需要不断地学习。”杨汉威说道,“不要小看戏剧文化,可以说真的深不见底。戏文里的含义需要细细揣摩,会有很多收获。”

  谈起热爱的白字戏,杨汉威眉飞色舞,说到兴头上,还给记者清唱了一段。

接受监督 绝不复吸

  对于很多戒毒人员来说,离开强戒所后,都想把那段记忆彻底抹去,他们的家属也不愿和人谈起。而杨汉威接受记者采访,意味着他的吸毒戒毒经历会被更多人知晓,有些人认为他“现在有些高调”。

  对于接受采访这件事,杨汉威不是没有顾虑。回家和家人商量时,在学校当教导主任的四叔却非常支持:“别人不认识你自然不知道,认识你的人那点事早就知道了,藏着掖着没用。如果你现在能真正地做到永远不复吸,那就接受采访。做了什么,就说什么,不用作假,外面给你压力,其实是监督你!”

  杨父也说:“你有没有信心?有信心就去接受采访!”

  再谈起父亲报警的事情,现在的杨汉威笑了:“我是一个特别幸运的人,那时候老爸不这么做的话,我就完蛋了!”

  时至今日,杨汉威的生活依然没办法和那段过去彻底告别,吸食新型毒品留下来的后遗症还存在:“现在说话还是不太流畅,如果太累或者压力特别大的时候,还会产生一点幻觉。”

  但是因为找到了出发点,生活以可见的速度改变着。杨汉威上戏台的频率越来越高,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他买了新房,装修好邀请众人喝酒的时候,许多人都不相信,曾经狼狈的杨汉威真的开始了新生活。

  杨汉威说道:“买房子的时候,其实压力特别大,但没有向亲戚开口,因为我现在知道,只要真真正正地做事,绝对可以改变生活。” 

  采访中,杨汉威不止一次提到,现在儿子和他最亲,女儿开口叫他爸爸了,在香港定居的姐姐以前都不和他说话,现在每次回来都住在他家里。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和对他人的感恩。

  阿英也感触颇深:“以前走路都感觉低人三分,女儿被人指指点点,都不肯上学。现在只要他不吸毒,好好生活,我干什么都特别坦荡。”

  “那你对现在的成绩满意吗?”面对这个问题,杨汉威想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如果没有走错路,现在肯定不只是这样。”

  “那复吸的几率有多大?”这一次,杨汉威斩钉截铁地回答:“零,绝对是零!”

  广东省增城强戒所所长廖志杰告诉记者:“杨汉威的案例是增城所近年来帮扶活动的一个剪影,我们希望有更多的戒毒人员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希望有更多的职能部门、社会团体、爱心人士以及家属给予戒毒人员更多的关注和帮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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