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老兵与韶关老战友重聚:抱头哭 连问战友去向(2图)

发布时间:2017-10-25 19:26 | 来源:奥一网 2015-10-26 | 查看:4225次

  老兵黄树开

  佛山南海盐步平地村人,1926年生,1944年加入国民党青年志愿军后赴印缅战场抗日,1948年赴香港成为了一名水警,现退休后回乡居住。

  老兵曾德发

  韶关仁化石塘镇人,1922年生,与黄树开同为战友,1951年复员后回乡务农,今年7月被志愿者找到后,随后在抗战纪念日前获颁抗战胜利勋章。

  秋日正午,车子开出大瑶山隧道群时,沉静的车内响起沙哑的歌声,“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唱歌的是佛山南海老兵黄树开,这是他第二次到韶关,第一次是走难,1942年。

  当时,黄树开在韶关加入了国民党青年志愿军。7 3年后再赴粤北,他希望能和刚被志愿者找到的曾德发见上一面。1943年,他俩在韶关黄岗山上,与青年军同袍歃血为盟,共同奔赴印缅战场抗日,成为中国远征军一员。

  10月17日这天,是他们70年后的再见。

  临行忆起

  当年广州失守

  变卖祖屋韶关走难

  17日这天,黄树开起了个大早,前一晚由于太兴奋,他睡得不多,干脆起来收拾行装。背囊里,几乎塞满了他在抗战时期的所有记忆和荣耀:放大过塑的士兵身份证明、委任状和几张当年的老照片,还有抗日战争纪念日国务院所颁发的纪念勋章、香港政府所颁发的抗战纪念勋章,甚至还有台湾颁发的抗战胜利纪念章。

  能同时获得那么多抗日纪念勋章并保存至今,与他居港抗战老兵的身份有关。

  1948年,厌恶内战的黄树开和几个广东籍战友悄然离开沈阳,回到广东后就到香港投奔大哥,成了一名香港水警。退休后,黄树开每年有三分之一时间都在老家———佛山南海盐步平地村度过,这天的韶关之行也是在此出发。

  临行前,身穿T恤牛仔裤耐克鞋的老人,快步走进家旁的黄氏大宗祠,大声告诉正在休憩的乡里:“我要去韶关了!志愿者又找到了一个战友,和我还是同一个团的,我要去和他见一面!”

  旅程的起点和终点,和73年前一模一样,但除此之外的种种,早已冲刷殆尽。

  1938年10月21日,广州失守,日军为保证大城市及主要交通要道的畅通,抢掠战争资源,对广州市周边地区继续渗透与占领。顺德、南海、三水相继沦陷。1942年,黄树开走难离开盐步平地村复古里的祖屋时,父亲刚在饥荒中离世,母亲和他将祖屋拆掉,变卖房梁、砖瓦换来走难的“水脚”(路费)。“那时我姐姐已经嫁人去了韶关,我妈妈就让我去找她。我妈自己留在南海,房子都没了,之后就只能睡路边。”当时只有16岁的黄树开和六七个乡亲一同出发,赤脚从南海走到三水、再转清远,从清远乘小艇到韶关。

  “我也忘记当时走了多久了。”黄树开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时,周日的广乐高速车流穿梭,车子以100公里的时速往北而行。

  韶关等待

  志愿者牵线

  老战友相约会面

  与此同时,200多公里外的韶关仁化石塘镇,年过九旬的曾德发也把抗战胜利纪念日那天领到的勋章连盒用报纸包裹着,装到一个红色塑料袋里。他差点与这个勋章失之交臂,1951年复员后,他一直在韶关仁化县务农,直到今年7月才被关爱抗战老兵广东团队的志愿者林铭找到。

  当林铭找到他时,就将情况发到了朋友圈,同在广东团队的佛山志愿者郑晓霞看到之后,发现他和黄树开都在当时的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六军新编第二十二师第六十六团,1943年同在韶关。

  郑晓霞于是马上和林铭联系,让曾德发回忆一下,是否记得团中有一个战友叫黄树开。老人对战友的名字有印象,反倒是黄树开已经记忆模糊。所幸的是,黄树开还保留了一本新六军新编第二十二师第六十六团的战友录,里面记录了近300个战友的姓名、地址,部分还有照片,一翻查,果然发现曾德发的名字。因此,在志愿者团体的联系安排下,促成了这次见面。

  随后,曾德发也因韶关当地媒体的报道而受到关注,经相关部门认定后,他在抗战纪念日前领到了一枚抗战胜利勋章。

  重回旧地

  华英往事

  谋生识字参军抗日

  一路上,黄树开不时提起往事,老人无论是言谈还是外貌、活力,都与六旬老人无异。有时,他会说起当年乘坐美军飞机走驼峰航线时机舱内的酷热;有时,又会想起长春围困战前夕,自己心仪的几个北方姑娘。

  但老人近年记忆力已经大不如前,许多名字、面孔都已模糊,一个片段也会重复提及。“现在我就是和时间赛跑,尽量多跑。”

  离开收费站进入韶关后,黄树开没有再继续回忆,只是稍稍坐直了身子,凝神一直望着车窗外。似乎想在这座现代都市中,寻找1942年的零星影子。“退休之后经常回来,火车、高铁都会经过韶关,但真真正正走进来,还是第一次。”

  这个粤北的城市,是黄树开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1942年初,韶关仍未沦陷,黄树开从南海走难至此投奔姐姐,亲友帮他在一所中学找了份校工谋生。

  其实这所中学佛山人都非常熟悉,它是佛山一中的前身——华英中学。1938年暑假,华英为保师生安全,从佛山迁校香港东涌,后又迁往新界沙田陈氏别墅及九龙大埔道巴色会分别设高、初中部。1941年香港沦陷,华英又迁至韶关,以韶关河西英光小学校舍为校址,于1942年复课。

  “我非常非常感谢华英,真的。”70年后,黄树开非常郑重地说。刚到学校时,他几乎什么都干,搬运、卫生统统都做,做得最多的是在学校门前的江边打水。

  当时16岁的他与学生年龄相仿,一来二去熟络之后,常有学生帮忙。“后来有学生帮我申请上夜校,我和几个校工晚上下班后,在学校里听老师上课。”虽然每晚只有一个多小时,但什么都学,黄树开也是在那里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甚至还学了点英语。“如果不是在华英学过点英文,我到香港考水警这种低级公务员都考不过。”

  1944年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开展知识青年从军运动,广泛动员学生参加。1945年1月1日,应征入伍的青年远征军共12万人,正式在各基地接受训练,训练期限为3个月。

  “那时蒋介石说,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华英就有十几个学生报名参军。”在得知参军号召后,黄树开也想参军抗日。“那时只有一个想法,我们年轻人,有这个责任,要去保卫我们的国家、民族,不受日本仔侵略。”由于当时规定要年满18岁才能参军,黄树开年龄未达标,但华英中学的教务主任得知后,主动写信到部队为黄树开做担保,支持他参军。就这样,黄树开加入了韶关青年军,与曾德发正是此时相识。

  有生再见

  曾83人集结

  相逢连问战友生死

  17日中午12时许,黄树开和志愿者郑晓霞终于到了韶关一间农家菜馆门前。

  刚下车,白发的曾德发已经迎到了车门前,黄树开一把抱住了他,“哎呀,阿发!”年过九旬的阿发也感叹:“真的没想到还能看到你!”两个见过枪林弹雨的老兵,此刻抱头哭得像个孩子。

  70年前的一个个片段、一个个名字全部涌现,烈日下两人都不愿挪动,紧紧地握着手用力回忆。曾德发连连追问一个个战友去向,是否还记得某人、为何当年不辞而别;黄树开则一一回忆、一一解释,那些或生或死、旁人陌生无感的名字,只有在曾德发这里才得到回应。

  1944年末,读过几年书的曾德发被抓壮丁,入伍后和黄树开同在韶关受训。午饭后,两人就回到了其中一个集训地——华英中学。黄树开和曾德发都记得,当年同批青年军共有83人,在华英集结领了军服,有些接受简单项目的训练,并由此再到南雄等地集训。

  如今,韶关华英中学旧址上,是韶关学院医学院,两个老兵相见的这天,校运会正在进行。

  操场内,短跑比赛正激烈进行,观众席不时传来一阵尖叫和笑声,喇叭内不停播报着最新的赛果。黄树开和曾德发两个九旬老人,走在90后的学生中,赛场上的喧闹似乎与他们无关,两人只是在亲友与志愿者的搀扶下静静踱步。当年,黄树开和曾德发比场上的学生更年轻,但学的是上阵杀敌;如今的校园内,教的是治病救人。

  志愿者林铭告诉两位老兵,华英中学原有的几座教学楼、宿舍如今已不见踪迹,校舍在解放前后就已推倒,如今校园内最古旧的建筑,也是在上世纪60年代之后建成。尽管如此,黄树开仍然久久不愿离去,看着校园的满池荷花出了神。

  出征前日

  黄岗山上歃血

  不灭倭奴誓不还

  除了华英中学,黄岗山也是他们二人抗战记忆中难以磨灭的一部分。韶关青年军在本地集训两三个月后,1943年初准备奔赴贵州。出征前一天,83人的队伍同登黄岗山。“当时在山顶看着韶关,大家百感交集,不知是谁突然提议歃血为盟,他一说出来,大家马上响应。”曾德发对此记忆颇深。

  当时,有人找来酒杯,众人用徽章上的扣针在左手中指扎下滴血,和上溪水轮流喝下。这些年轻人,当日在黄岗山巅共同起誓:不灭倭奴誓不还!

  曾德发笑着说,当年大家都是十几岁,什么都敢做,什么都干得出来,有热情、有理想,豪情万丈。如今从韶关森林公园最高处韶阳楼,可以远眺黄岗山,曾经荒芜的山冈,早被层层高楼大厦簇拥。可惜,当日立誓抗日的少年郎,70多年后能寻回音讯的,不到十人。

  黄岗山归来次日,黄树开、曾德发从韶关出发,乘火车经过广西桂林,再到贵州都匀。“到了都匀,没有火车继续通向贵阳了,我们只能走路过去,一走就是六七日。我们穿着乞丐一般的服装,自己编草鞋来穿。”黄树开说得最多的,就是当时吃一顿饭几个人只能分16粒豆豉做菜。没有热水,也没有水壶,众人在路上削个竹筒背在身上当水壶,看到山泉水就盛来喝。“半路上,人迹罕至也没有生活来源,但我们没有退缩,只有往前走。”凭借坚定的意志,队伍终于到达了贵阳,顺利报到。

  在这期间,黄树开和曾德发都接受了各种训练,从兵器到战术等等。经过短期训练后,各师正式纳入正规军编制。青年军9个师分别归属于中国远征军第6军、第9军、第31军,拨给印缅远征军的青年军总数在1万余人,在印度受训结业后很快派到印缅前线担任交通运输、坦克兵等技术兵种工作。

  烽火岁月

  艰难抗战

  又在内战中失联

  1945年,出征的命令终于下达。黄树开一行共300多人先在贵阳前往昆明短暂住了2个星期,便准备到印缅地区受训参战。“出发的那天,我们在上飞机之前便脱光了衣服洗了个痛快的澡,登上了飞往印度利多的飞机。”飞机上,部队派了一些物资,有制服、设备、皮鞋、蚊帐、护身用品、食品等。当中几罐牛肉罐头,让黄树开欣喜若狂:“相比前段时间只有豆豉,这些食物好太多了。”

  到达印度利多(现译雷多),新兵要用两三个月的时间进行实地战术训练。印度森林密布,在复杂的地形里如何攻守?这是他们在当时面临的最大挑战。“每个人的体能不同,森林里又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有巨大的毒蚊,也有吸血的蚂蝗。训练时饭菜也不稳定,有些人身体比较差,也就病倒了。”备战训练异常艰苦,在那段时间,黄树开慢慢掌握了开山路、看指南针等实地作战技巧。

  训练完毕后,黄树开被分派到了新6军新22师66团通讯排,承担架设通讯线路的工作;而曾德发,则被分派到新6军新22师66团炮兵连,成了一名炮手。

  虽然在不同的连队,黄树开说大家只要有机会还是会聚首,“大家都是广东人,都是说白话,肯定要熟络一些,何况大家都是从韶关出发的,有时吃饭都要找广东的坐一起。”战友坐一起,说的当然都是战场上的事。黄树开说,很多人觉得通讯兵都在后方,不用在战场上拼,但其实通讯兵在军队作战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消息通道畅通,有助于军令的及时准确传达,军队的作战效率也会因此大大地提高。

  一次深夜,在缅甸卡玛英(音译),敌人截断了新6军的通讯线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线路在哪里截断,只能沿着线路检查再修复。”黄树开和几个搜索兵一起马上开始对受损线路进行检修。

  “趴下!”半路上,前方突然传来声音,敌军的迫击炮弹从附近飞过。班长随即下令转移阵地。黄树开和战友收到信息后一起撤离。“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还没趴下,砰砰砰,机关枪和炮弹就打在了我们刚刚所在的地方。”枪林弹雨过后,黄树开和队友一起找到了截断线路的地方后重新修复。天亮后,黄树开打算返回,怎料一摸裤子,发现裤脚湿了。“我回头一看,原来自己无意中被炮弹所伤,在流血也不知道,这才感觉到痛。”黄树开因此被送进了野战医院住了17天,但也捡回了一条命。

  还有一次,黄树开在线路故障检查中,意外碰上了3名日本兵,幸好对方无力反抗,才成功俘虏了3人。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上,容不得对敌人半点的心软,但黄树开认为,战场上,合理的人道主义还是应该坚守。“在控制俘虏的日本兵后,我帮他们擦了擦身上的血污。”

  抗战胜利后,1946年1月,廖耀湘率新6军于秦皇岛登陆,进入东北,连续攻占盘山、台安、辽中;1946年3月,打通辽阳、鞍山与沈阳到营口的交通线,并攻入长春。“在南京光华门守卫之前,我对国共之间的斗争一无所知。直至当时有人提到让我们‘小心游击队’,我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黄树开而言,抗战胜利便是完成了参军的任务,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对内战感到没有意思后,黄树开希望离开部队返回家乡:“离开家那么久,我也想念我的母亲。”但他突然被部队任命排长,虽然他曾以回乡照顾母亲为由,写告假信申请退役,却没有获批。

  几个月后,黄树开和战友商量后,约定一起告别军队返回家乡。1948年,黄树开回到南海,见到了处境依然凄惨的母亲。由于房子已被拆,无家可归,黄树开只好携母亲到香港投靠哥哥。

  而曾德发也在1948年随部队投诚,1951年复员回到韶关仁化务农,对于黄树开当年的离开,70多年后他依然记忆犹新,他说自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黄老的消息了。

  此行临别,黄树开和曾德发再次相拥,他甚至用力把曾德发整个抱了起来。“我们现在每天都是在和时间赛跑,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一定会再回来韶关看你。”而对于曾德发来说,这次相见已是了了自己一个久远的心愿。“我们打过日本仔,几十年后能够得到国家承认,能够看回当年和自己一起从韶关出发的战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延伸

  “关爱老兵”志愿者:粤北定有更多只怕时间来不及

  事实上,黄树开能够和曾德发重遇非常难得。除了一两个多年保持联系的老战友,曾德发是黄树开这五六年来寻回的第三个战友:过去几年,在郑晓霞等志愿者的帮助下,他陆续与柯愈哲、黄耀武这些远征军老战友重逢。

  关爱抗战老兵网这个志愿者团体,多年来找回了不少失联的抗战老兵。其中,佛山人所比较熟知的顺德老兵邱联远,也是关爱抗战老兵团体2年多以前在云南寻回。

  “除了寻找,我们也会根据他们的情况提供帮助,像之前邱伯回来后,我们就为他办过生日会,离开顺德前住在养老院的费用也是我们帮忙募集的。”

  郑晓霞加入团队已经接近5年,当时就是看到中国远征军的相关资料深受触动,并由此找到了团体并加入。经过多年的发展,老兵网运作已经比较成熟,网站上分列了22个板块,郑晓霞就是广东板块的版主,每一个被找到的抗战老兵、尤其国民党老兵,都有编号、采访记录、个人情况介绍。

  “找到老兵不会太难,但找到彼此能够联系、认识的,其实非常艰难。”郑晓霞说,目前在广东,潮汕、甚至珠三角地区相对还是比较容易找到曾经的抗战老兵,可能这些地方地域联系比较紧密,但他们一直在粤北地区仍然难以突破。某种程度上,曾德发是一个例外,而且还和在世老兵有密切联系,非常难得。郑晓霞相信,粤北尤其韶关地区当年作为抗日兵源的重心,战争结束后一定有不少老兵回归家乡,理论上还会有不少的老兵在其中,现在最关键的是时间问题,“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能找到一个是一个。”

  采写/摄影:

  南都记者 吴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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