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伟智

　　从荧屏上看过一档“帮女郎，帮你忙”节目，那是只要观众遭遇为难事情，几个女郎就会千方百计帮你奔走，替你化解。

　　妻子培琳自然没上过这节目，但倘使亲朋圈里要举荐一个“帮女郎”，我猜她胜选概率会挺高吧。

　　记得她生前，一次我俩拌嘴，我是当场服输。事因我说自己的评论写作会影响人的心灵，比她的口腔临床医疗有意义。她反驳：“我帮几万个病人解除了病痛。你呢？”是呀，以每天治疗20名病人计，35年竟是20万以上。我那些老生常谈的文字究竟改变过帮助过几个人？毫无把握。

　　她热爱自己的职业，这帮助人的职业。几次早晨赴单位牙防所，看到候诊厅挤得满当当一片，正担心来着，却见她已在灯下从容诊治开了。老病人、新病人，找她的真多。包括好些我单位的同仁呢——开始还有劳我中介，后来省却这一道，索性就纷纷自我介绍上门去。她一样接待，依据病况一一处理。以致好几回在单位走道，碰到同仁打招呼“谢谢你爱人哟”，始而一愣，继而明白他一准去过她那边啦。

　　在医院忙，下班回家，时不时还会有喊“王医生，看看我这牙”的。她也乐此不疲，有时人在半途，跳下自行车，就着阳光或灯光，观察、辨识、建议……一副侧着脸、凝着眉的专注，至今恍若眼前。

　　更多的故事，发生在职业范围外。大家族里，哪家孩子要上幼儿园要念书，她会四处张罗；秋尽冬来，她会逐一电话关照“该换厚衣裳”；怕小饭馆就餐不洁，就买来医用脱脂棉和75%比例的酒精，搓成酒精小棉球分赠各位，用以擦擦筷子揩揩盆碟。

　　日常琐细，难称特别，贵在持久而已。特别的一回，当数翻开她遗留下的手机通讯录，看到在两位近亲姓名前都加上个“帮”字。旁人可能不懂，我懂：这一加，不止为拼音排前，搜索方便，还表明她自我立誓，要帮助遇上暂时困难的他俩。怎么帮？血浓于水，给这给那，顺理成章。可是，工薪人家，积储无多，给也有限。其中一位下岗后经商，他欠的债大了，窟窿如何填得平呢。看过彩票中奖的电视镜头，培琳突发奇想，寄望于“也中个几百万，就解决问题啦”。开始她自己兴冲冲去买，生病手术后一段时间出不得门，就命我代买。我说自己一个书呆子，挤在打工仔队伍里买彩票，熟人看到会笑话。她就先笑了：“别自视太高，大家还不都是为单位打工的！”还真把我将住了。不消说，“中奖填窟窿”的宏大规划终究未实现，但一颗爱心鲜亮可鉴。

　　一颗爱心，由诸多爱心催生。她常感念童年，因为先天性心脏病，隔三岔五去急诊，陪送者中有仅年长她两岁的海根舅舅；缺了课，则每次由少先队长小郎到家来帮助补上。至于下乡巡回医疗时期，领队老孔医生既谆谆指教医术，又和同事们一起照顾她身体，也是每忆及必感动。感受了爱心，就该付出爱心，她认为理所当然。让我最佩服的是一回，家里突陷困境的某小姊妹开口了，她马上送去三万元，还不留借条。我问原因，答曰：“她这人有钱了，必会还。没钱呢，我能去逼她还？”

　　这就是她，待人从厚，自奉从苛。须知她日常用度是省了又省，内衣、袜子都缀上补丁的。因为穿着朴素，有一次进底楼大门，新来的邻居问：“你在哪家做的？”当她是钟点工大嫂呢。

　　爱人者，人恒爱之。半年前，她因心脏病猝发而不幸辞世。每打一个报丧电话，我都要伴以大量劝慰工作，仍抵不住对方一片悲恸，一片哭声。一位自幼好姊妹小敏竟因此血压飙升进了医院。怕出意外，我都不敢再轻易通知了。我深深体会，年轻时她受大家欢迎，主要在美；老来被爱戴，就因为善。

　　一直有一种幻觉，以为她还会像从前出远门一样，蓦地推门回家来。不会了，当在外就餐口袋里掏不出酒精棉球时，当季节变换却没有了她一家家电话关照时，当深更半夜我在码字却再也没有她发出“快停下休息”的禁令时，我认清了现实。

　　好在，形体不在精神在。助人为乐的品格可以经由众人回忆而长存。我发动老少亲友都来讲讲她的故事，继承她的风格，争取再出几个帮女郎、帮男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