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7-03-05 13:02 | 来源:搜狐 2017-02-23 22:21:07 | 查看:39869次
王晶晶
因为他,
我们遇见了包法利夫人、李尔王;
也因为他,
西方世界遇见了李白、杜甫,
遇见了崔莺莺、杜丽娘……
96岁许渊冲,
“诗译英法唯一人”。
这几年,凡是收视率爆高的电视节目,好像总离不开明星、选秀、真人秀这样的关键词。
但明星乱炖这道大杂烩总有吃腻的一天。大约是从去年年末起,几档清清淡淡、安安静静的节目,突然一个个“大火”“爆红”。
《中国诗词大会》红了16岁的小才女武亦姝,还让主持了好多年春晚的董卿一夜之间从人们心目中的“晚会专业户”变身“古典知性女神”。
《见字如面》,虽然有张国立、归亚蕾这样的明星加盟,但在节目中,他们更多展现的是演员的表演功底,而不是明星的人设光环。
而央视《朗读者》,又是刚一播出,就上了热搜。
想说不愧是央视,出手就是大格局大手笔,嘉宾阵容闪瞎眼。濮存昕、柳传志、张梓琳,咖位不可谓不大。
但在节目中压轴出场的,却是这个96岁的老爷子。
令人想不到的是,节目播出后登上微博热搜的,竟也是这个老爷子。
96岁、著作等身、拿奖拿到手软、业界地位崇高……这样一位老先生,让人说一句“可敬”,一点也不奇怪。
在节目中朗读许渊冲译作的“外语天团”,包括北外教授、西安外国语大学副校长、大连外国语大学副校长……
但更难得的是,他还十分“可爱”,率真而乐天的性格,一下子圈了好多粉,俨然成了“高龄网红”。有人说,可爱是对人的最高评价,若一个年过九旬的老人依然被认为“可爱”,那真可说是一种丝毫无关外表和年龄、出自灵魂深处的可爱了。
他的可爱,源自他的率真。活了近一个世纪,经历了无数人间冷暖,他却毫不世故,反而像孩子一样,直抒胸臆、真情流露。
一上来,主持人董卿就拿出他的名片。名片上除了头衔,还印着一句话:“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
董卿:谁来您都会送这张名片吗?
许老:我的名字已经比名片还要响一点了。名片不送人家也知道。
董卿:您不怕名片递出去,别人说这徐老先生怎么这样啊?
许老:我实事求是,书销中外百余本,反正书在那里嘛;诗译英法唯一人,这是事实。
总之,和人们印象中德高望重的老学者“谦虚低调”的画风截然不同。
但这个不谦虚的人,也确实有“不谦虚”的资本。他是目前中国唯一能在古典诗词和英法韵文之间进行互译的专家,2010年获得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又获得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北极光奖,成为该奖项自1999年设立以来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可以说,是给中国文化界狠狠地争了一口气。
节目里,他回忆了1939年翻译林徽因《别丢掉》一诗的故事。原来许老踏上翻译这条“不归路”,缘由还蛮浪漫的,是因为追女孩子……
为什么翻译这首诗?因为这是林徽因在徐志摩去世后,路过徐志摩的故乡,触景生情写下的。这份深沉的感情,触动了许渊冲。
回忆起青涩时的恋爱,老先生笑得像个孩子;读起这首诗,却又是动情不已,当场红了眼眶。
因为喜爱这首诗,年轻的许渊冲把它翻译成英文,写信送给了爱慕的女孩。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对方“已经有人了”。
这封信,他虽然寄了出去,却是在50年后才收到回音。
当年爱慕的女孩嫁去了台湾,50年后,许渊冲获奖的消息登上报纸,对方才给他回了这封信。缘分虽然无果,却让许渊冲从此走上翻译的道路。
回忆这段往事,他说:
有时候失败有失败的美。这个事情我并没有成功,但我回想当年,还是很美的。我认为这人生最大的乐趣,是创造美、发现美。我翻的同样一句话,翻得比人家好,或是翻得比自己更好,就是乐趣。这个乐趣很大,这个乐趣别人夺不走的。
直到现在,许渊冲依然每天工作到凌晨三四点钟。他说,这也不是我的(方法),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一切办法中最好的办法,是延长我们的白天,从夜晚偷几点钟。”
10年前,他做直肠癌手术,医生说最多还能再活7年。而他“一不小心”,不但活过了医生预言的寿命,还靠“从夜晚偷几点钟”,翻译了好几本莎士比亚。“能出一本是一本,不敢吹牛。”
这样的人生,岁月根本就困不住。
率真、积极、精力充沛,对许渊冲来说,有一个词很适用,那就是“无龄感”。
骨瘦如柴却声如洪钟,听力不好但思路清晰,记忆力更是好得让年轻人都要羡慕,每天坚持骑自行车出门遛一会儿,喜欢喝冰镇饮料……两年半前,小编第一次见到许渊冲时,真是很难把他的生活状态与一个“奔百”的世纪老人联系在一起。
许渊冲的家乡在江西南昌。他的表叔熊式一是翻译家,曾将剧目《王宝钏》译成英文,在英国上演时引起轰动,并受到英国戏剧家萧伯纳的接见。
熊式一
受到表叔的影响,年幼的许渊冲对英语产生了强烈的兴趣。1938年,他以第七名的成绩考入了西南联大外文系。
那时的西南联大,不仅是中国最好的大学,在世界上都堪称一流。给许渊冲讲英文的老师中,吴宓是中国比较文学的开创人;叶公超“英文比英美大政治家还好”;钱锺书学贯中西。
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杨振宁和许先生同届。在他眼里,相见第一面,这个叫做许渊冲的同学就“冲劲十足”。大一,他们一起上叶公超的英文课。到了时间,老师还没来,两人就一边等候,一边闲聊。这时,门口来了一位穿灰西服的老师,问这里是不是英文教室。许渊冲也不知道来的就是当时的外文系主任叶公超,张口就用英文回答。
西南联大的校歌中有这么几句话:“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这正是当时师生们在颠沛流离中依然奋发的最大动力。许渊冲进校门没多久,就开始了翻译的尝试。1939年,他把林徽因的《别丢掉》译成英文,发表在《文学翻译报》上,成为他最早的译作。
但现在回想起来,先生觉得当年译得不够恰当。
“我译的是Don't cast away,也是‘丢掉’,但语气重,有抛弃的意思。林徽因的感情是怀念,语气并没有那么重,翻成抛弃就不太好了。所以翻译,不能按字翻,字面上的意思都对,但感情不一定对。现在要我翻,我会译成Don't forget(别忘掉),英文的意思就缓和了。”
翻译二字,说来简单,实践起来,却是大学问,特别是文学翻译。“中西方的语言文字是不一样的。中英翻译要比英法翻译难一倍以上。”许渊冲说。
比如李白的《静夜思》。
“中国人看到又圆又明的月亮,就能想到故乡。外国人他没有这种文化背景,他怎么可能明白呢?你要是按字翻译成,向上望看到月亮,低下头想到故乡。外国人肯定想中国人写的这到底是啥鬼玩意,这都能叫做诗?所以我翻的时候,把月光比作了水,英文译成‘月光明亮如水,溺住了那些思乡的人’。用水把月亮和乡愁联系起来,文字上又有英语的优美,他们就理解了。”
联大同窗合照,从左至右依次为“两弹之父”朱光亚、翻译家许渊冲、物理学家杨振宁、经济学家王传纶、两院院士王希季。(图源:人民网)
1957年,同学杨振宁得了诺贝尔奖。许渊冲觉得自己不能落后,在外语领域也要搞出名堂。到1958年,他已有4本译著——17世纪英国作家约翰·德莱顿的诗剧《一切为了爱情》,法国文豪罗曼·罗兰的小说《哥拉·布勒尼翁》,《毛主席诗词》,秦兆阳的《农村散记》。
此后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整整20年间,许渊冲依然只有这4本书。
“邓小平出来主政后,说要让中国的经济翻两番。我给自己定的目标也是翻两番——出16本书。”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许渊冲译了《诗经》《楚辞》《西厢记》《雨果戏剧选》《包法利夫人》等中外经典。
他的成绩有目共睹:1986年北京大学举行首届学术研究成果评奖,许渊冲的英译《唐诗一百五十首》得了一等奖;1987年,他的英译《李白诗选一百首》出版,钱锺书的评价是,要是李白活到当世,也懂英文,必和许渊冲是知己。
但在翻译界,许渊冲的风格,一直是有争议的。
他曾与比他高几届的师兄王佐良有过争论,因为许渊冲在翻译时用了“酥胸”,王佐良说他的译文是鸳鸯蝴蝶派。“我认为他是不对的,他用的是‘胸部’,既可指女也可指男,一点也不美。”说起这件事,许渊冲还是“不服”。
主张翻译要直白的同学赵瑞蕻也批评他:“许渊冲先生的译本加了许多不该加进去的东西。”
许渊冲依然不服:“他译得很直白,就是‘我喜欢树荫’‘市长夫人去世了’,我呢,是‘大树底下好乘凉’‘魂归离恨天’。我的明显要更好嘛!”
这样的自信与锐气,很容易让人觉得他“自负”“狂傲”。但采访过程中一气聊下来,你会发现,其实许渊冲并不狂,他只是像一个战士一样,坚守自己的阵地,绝不妥协。
翻译对许渊冲来说,不仅仅是让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家国抱负,也是让自己身心愉快的不老灵药。
“我啊,天天和古人打交道。我现在翻莎士比亚,我就跟莎士比亚打交道。我亦古亦今,我的现代就是古代,古代就是我的现代,我足不出门,来往的都是古代名人,这是超越时空的交流。所以我是非常愉快的。不翻译,我每天做什么呢?”
“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
年龄不是问题。对许渊冲来说,最好的年华是现在。“因为我活得越久,学得越多,看得越多,越有经验。灵感是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逝去的。”
许渊冲把自己的名字翻译成26个英文字母里的最后3个字母——XYZ,“正好是我名字的字母首拼。‘冲’在法语里念zong,首字是Z。”
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恰如老先生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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