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丰子恺“护心”(图)

发布时间:2013-12-06 15:45 |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3年09月18日 10 版 | 查看:1572次



 

  从小我就喜欢瞎折腾。家里凡小手能够到的白墙上,尽是我的涂鸦。窗户呢,够不到,也要站在桌椅上,给每一个窗格都贴上剪纸。

  不久,我在书里发现了一个慈眉善目、留着山羊胡子的老爷爷,他比我还喜欢“瞎折腾”。他就是丰子恺先生。

  丰先生家,有一只神奇的挂钟。据说丰先生嫌它太古板了,把它拆了,用颜料把钟面涂成了天蓝色,再画上一丛绿柳,又剪了两只黑色的小燕子,糊在长短针的针头上。这一来,挂钟不仅仍能报时,在没有动画片的年代,还成了一幅动态的双燕逐柳图。 多有趣的老爷爷!

  我一直渴望拥有一只丰先生家的钟。打那以后,我总是琢磨着家里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也动手“改造改造”。比如,用勺子挖红萝卜,挖成无数弯弯的薄片,沿着碗壁,堆成花瓣状。又央求妈妈切几颗橘皮粒,做花蕊。我独创的“萝卜牡丹”上桌了。

  这当然不过瘾,要知道丰子恺先生可是连自己的房间都当作艺术品布置呢。他以座位为中心,书架、脸盆、火炉都是配饰,力图整齐和谐,一个月内挪动数次,乐此不疲。

  读到研究生了,我还是那么喜欢“瞎折腾”。买了许多动物N次贴,在书上贴满标签,否则坐在古籍部里校对版本是多么枯燥呀。背包旅行路上,只买最便宜的空白明信片,画上手绘路线图,日进一程,连成旅行日记。

  小时候想要一个丰子恺一样的老爷爷做玩伴,长大后,我更羡慕丰先生把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妙趣横生的能力。一个妇人抱着小孩看花,两个友人系了马在酒楼喝酒,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场景,没有大悲喜,也不上色,在他笔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情味。

  这种能力,即使在苦难中也没有变过。抗战期间,丰子恺一家逃难到了重庆。他的几个朋友去看望他,却见到院子里一群孩子正忙着搓泥巴,丰子恺负责把孩子们搓好的泥巴切成小方块。见有客人,丰子恺洗了手笑着说:“我们在做麻将牌,这里物资缺乏,孩子们喜欢玩麻将,我们就自己动手做。”

  他曾问孩子最喜欢什么事,孩子说“逃难”。再问什么是“逃难”,孩子说:“就是爸爸、妈妈、宝姊姊、软软……娘姨,大家坐汽车,去看大轮船。”原来,丰子恺正是从孩子们那里得到了启示,发现了一个与成人世界截然不同的天然世界。

  当孩子们渐渐长大懂事,丰子恺这位“顽童爸爸”一面为孩子们的独立感到高兴,一面又为孩子忧虑,担心他们告别童年,进入成人世界后,不再有小时候的率真、勇敢。

  看到身边90后、零零后的孩子们,刚上幼儿园就被父母逼着学英语、学特长,我庆幸自己能在丰子恺的笔下找到童年嬉闹的影子:拿蒲扇当脚踏车,和草木虫鱼玩到天黑。

  而今,一个叫“父母皆祸害”的网络小组,专门吐槽与父母的斗智斗勇。要是丰先生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呀!也许,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多了,而是像丰先生这样站在孩子的立场想问题的父母少了。

  俞平伯评价丰子恺的漫画“如一片片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正因活在“有情世界”中,丰先生才那么喜欢“折腾”,在平凡中发现美,在平淡里体味真,在苦难里感受趣。就像他在《山水间的生活》中所写:“我往往觉得山水间的生活,因为需要不便而菜根更香、豆腐更肥”、“因为寂寥而邻人更亲”。

  而我开始懂得平淡里的真味,却是因为父亲的病。高三那年,父亲病倒了,母亲日夜守候在医院,我则沉默地孤军奋战着。肾炎忌口,特别是忌盐。起初,寡淡无味的饭菜让我难以下咽,家中常年弥散着中药的味道。

  日子渐渐好转起来,我反倒爱上白米饭里稻谷的真香了。这是我很少言及的苦。因为,在这苦里,有幸福,有欢笑,有爱。家虽小,可三个人彼此相爱,生活并没有缺少了什么。就和丰子恺先生的泥巴麻将一样嘛。

  再去看丰子恺,感受到的便不再只有童真童趣,那画里分明有一种悲悯沧桑的情怀。便明白,丰子恺先生的平淡并非寡味,也非闲散。

  他恰恰是懂得浓烈的,他曾撰文讨论为什么红色配绿色,反而会显得饱满、圆润。他恰恰是关心时事的,反映百姓疾苦和抗日的作品俯拾即是。他恰恰是最会洞察人情世故的,针砭时弊,不动声色却入木三分。

  这精神,来自孩童,也来自佛教。他曾说:“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被窃走至今未归的《护生画集》更是丰子恺生前最喜欢的画集,童心未泯,万物有灵。 

  如今,迷茫无奈时,翻开丰子恺画集,会感到自己仍活在“有情世界”里。顺境之中,丰先生又像一阵凉夜清风,不至冲昏头脑。丰先生教我们,这世界有爱,有恶,有喜,有悲,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喧嚣中“护心”。

(责任编辑:丁军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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