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献儿子器官救活三人 大爱父亲却被质疑卖器官赚钱 
 
 
 
    肖洪父母翻着肖洪生前做的笔记。

    肖洪的女儿长得极像肖洪，也只有抱着秋屹，肖建禄才难得露出笑颜。

    肖洪全家拍摄的全家福。右二为肖洪，右一为肖建禄。

    肖洪的工牌，出事前肖洪仍在加班。

　　6月13日深夜11点，48岁的肖建禄独自坐在儿子肖洪工厂宿舍厅内，仅有九个月大的孙女肖秋屹不会走路，照旧依依呀呀爬到宿舍门外大声叫“爸爸”。恍惚间，他感觉儿子只不过是加班去了，还没有回来。

　　就在5月29日凌晨，同样是这样漆黑的深夜，加班至凌晨的肖洪返家途中因车祸受伤，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家。肖建禄在儿子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第三日主动提出，要将儿子的器官捐献给有需要的人，他亲笔在《器官获取手术知情同意书》签下自己的名字，同意捐献儿子心脏、肝脏、肾脏等器官。在他身后，妻子和儿媳哭至晕厥。

　　所谓梦想

　　“如果不出意外，肖洪打算明年自己开一家服装店，买下一套商品房，成为新顺德人。”

　　“肖洪是我用生命换回来的。”肖洪的母亲赖群英回忆起26年前的2月14日，肖洪在她的腹中已经难产第三天，口袋里摸不出一元钱的她被迫无奈在家中生产，不料遭遇大出血，产妇和婴儿都危在旦夕，被紧急送到医院借钱生产。

　　其中的凶险，她回忆起来只是摇头，“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她轻描淡写地说，忽然情绪又变得很激动：“如果再来一次，让我的命换他的命，我也愿意。”

　　肖洪出生的当天是情人节，小伙子长得特别帅，今年5月1日刚刚拍下的全家合影中，身高176公分、体重140斤的肖洪站在母亲与父亲身后，精神抖擞。刚刚出生的满九个月的女儿乖巧地望着镜头，娇美的妻子在身旁，一家人幸福祥和。

　　这是极为普通的一家人。以“牛仔之城”、“制衣之城”美誉的均安，这里有着珠三角最大的牛仔布匹、辅料、服装交易市场，制衣成品每日以万元单位销往国外。有无数的年轻人怀抱着设计的梦想来到这里，为追逐梦想而努力耕耘。

　　如果不出意外，26岁年轻服装设计师肖洪的梦想是，明年在这里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店，再买下一套商品房，成为新顺德人；还要将女儿和仍在四川老家的儿子接来这里上学；母亲和父亲年纪大了，不能劳作，他打算以后靠他设计的能力养活全家人。

　　而如今，肖洪的离去，留下了没有劳动能力的父母、没有工作的妻子，全家人挤在不到二十个平方米的厂房宿舍，没有生活来源。“希望啊，梦想啊，全部都破碎了。”赖群英说。

　　母亲工伤

　　“如果不是2002年突然发生的事故袭击了这个家庭，这一家三口在均安通过勤劳努力，小日子过得也会越来越好。”

　　1993年，肖建禄与赖群英夫妇离开四川老家来到顺德均安打工，肖洪便给父母写信：“爸妈，你们工作不要太辛苦了。”肖洪的童年也常常与大三岁的表哥赖仕棋在一起度过，他们钓泥鳅、捉迷藏、摘桔子，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奋斗了七年，肖建禄夫妇于2000年将肖洪接到顺德上初中。15岁的肖洪人生由此掀开了在均安的新一页。

　　由于听不懂老师用粤语授课，刚转学过来的肖洪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他在老家是当班长，来到这边一下子掉到50多名。”赖群英说，懂事的肖洪开始摸索着自学。有一次加班至凌晨3点的赖群英回到家中，看到儿子仍捧书夜读，成绩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升回到20多名。

　　儿子成绩蒸蒸日上，逐渐讲得一口流利的均安话。如果不是2002年突然发生的事故袭击了这个家庭，这一家三口在均安通过勤劳努力，日子过得也会越来越好——赖群英在操作机器时右手来不及在搅机中抽离，整个手掌心及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全部搅入机器中，当她硬生生将手拔出来后，掌心的骨头血管清晰可见。

　　工伤发生后，赖群英在医院住了整整二十天，右手臂内侧的部分皮肤移植到掌心和手指，但手指关节依然无法弯曲，直到如今，她的右手仍不能劳动。“一动手指的皮肤就全部爆开，毕竟不是原来的那层皮。”这次创伤带走了赖群英的劳动能力，被判定为七级残疾的她此后离开肖洪和丈夫，回到家中照顾公婆。

　　因贫辍学

　　“从来不顶嘴的肖洪吵着要上学，还说不让我上学我就去法院告你们。”

　　赖群英失去劳动能力后，只靠父亲打工赚钱实在无力支撑肖洪学业，初中毕业后考取了师范的肖洪被迫辍学。

　　“想上学啊，从来不顶嘴的一个人，一听说不让他上学就跟我们吵架，吵过好几次。”肖建禄说，吵到最后，肖洪“威胁”父母：“爸爸妈妈，你们不让我上学我就去法院告你们。

　　仅仅一个月时间，肖洪就接受了这个家庭无力的现实，开始放弃上学念头转而想尽办法攒钱养家。正因为自己受过伤，心疼儿子的赖群英“死也不让”肖洪再去自己原先的厂里做工，肖洪只有另谋生路。就在此时，他萌生了对服装纸样设计的兴趣。那时的肖洪“帮人车衣服、做裤子，做杂工，一天十多元地干，除去生活费，最后居然存了3000元”。

　　2003年，18岁的肖洪想学设计的想法愈发坚定，他用自己打杂工赚的3000元，再加上父亲支持的3000元交了“拜师费”，正式拜一个纸样设计的师傅学艺。如今肖洪最早学习设计时的笔记本还放在宿舍房间的台面，A04纸大小的规格，服装的样式、精准到每一个袖口、收口的大小，计算尺寸的方法密密麻麻抄写得整整齐齐，一本又一本。

　　肖洪的努力至今还在厂里工友间被传诵，在他的设计工作室还留着他设计的图样，层层叠叠地垒起来一个房间都放不下。而3800元的月薪，仅靠5分钱设计一条裤子或一件衣服的提成就能赚到7000元一个月的工资。此外，肖洪还炒更，他利用晚上到凌晨这段时间，加班加点接单，每月也能补贴个3000元。在肖洪拥挤的小屋里，一本励志书躺在杂乱的物品堆中，鲜艳的颜色特别夺人眼球，打开书柜，一摞书呈入眼前。

　　深夜诉说

    “那么多从来不展示在人前的艰难，借着酒劲，肖洪仿佛把他的全部悲伤倒出来。”

　　事后，很多工友在回忆肖洪，都会翘起大拇指表达肖洪的优秀。但赖群英甚至不知道，儿子到底是如何成长起来的。

　　从2003年到2012年，九年的时间令肖洪从一个初中毕业的孩子成为均安当地一家有名服装企业的中层管理；九年的时间肖洪在均安收获自己的爱情，成了家有了两个孩子，儿子三岁，女儿九个月；九年的时间肖洪也逐渐令年迈的父母有了依靠，去年父亲终于告老还乡。这九年间发生的故事，作为赖群英的母亲身在四川而无缘参与，却在今年5月的一天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肖洪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

　　“五一”全家人从老家过来均安过“劳动节”，也是赖群英的生日，肖洪特意为妈妈亲手做了两条裤子。“很多人的牛仔裤蹲在地上都会走光，他说他就要设计不走光的牛仔裤。”肖洪为母亲设计裤子，没有动用一条尺子，如今裤子穿在母亲身上，每一寸一厘都合适身材。“肖洪的眼光很准，以前追他老婆的时候，送的很多衣服也是，量都不用量就很合身。”赖群英说。

　　就在出事前的半个月，五月中旬，肖洪加班回来已至深夜3点，他喝了点酒，敲开门唤醒母亲和妻子，要她们陪他“说说话”，就在那个深夜，赖群英从儿子絮絮叨叨的述说中得知了九年中肖洪赚钱是如何艰辛，如何吃了几个月的白饭买了多少包榨菜当菜，吃到最后见到白饭就直想呕吐；述说他是如何从一个外地打工仔刚入厂时受到多少白眼、多少训斥，一步步走到与老板称兄道弟，连加薪也不好意思向老板开口；还说他一个人每天上完白班后晚上还要炒更，打两份工如何不易。那么多从来不展示在人前的艰难，借着酒劲，肖洪仿佛把他的全部悲伤倒出来。

　　那晚的事，赖群英每每想起心里就很酸，她当时以为儿子只是酒后多言。儿子仅在半个月后就骤然离去，令她深信那晚的倾诉并不只是偶然。“如果不是那晚上说了那么多，直到他走他受的这些苦也没人知道，他从来都不说。”

　　什么是好人

　　“农民出身的肖建禄为儿子讲的道理都很质朴，带着儿子看历史剧，别人看的是剧情，他看的却是道理。”

　　由于是独生子，肖洪从小就被寄予很高的期望。农民出身的肖建禄为儿子讲的道理都很质朴，带着儿子看历史剧，别人看的是剧情，他看的却是道理。如何做人，如何做事，他都通过点滴剧情告诉儿子。今年五月，肖洪忽然对他说：“爸，你以前教的那些道理我都懂了，我现在也喜欢看这些历史剧。”肖建禄说，儿子已经慢慢悟出来了。

　　为了给儿子做好榜样，肖建禄不抽烟、不喝酒，为人正直。肖建禄要求儿子做个好人，就做一个“本本分分赚钱，不偷不抢走正道，下苦力都不怕”的人，肖洪按照父亲的期望也做得很好，广结良友，与人为善。

　　肖洪在医院的那几天，来访的同事和朋友几乎坐满了医院所有走廊外面的长椅。而四川那边的亲人得知肖洪出事了，都纷纷打电话问候，肖建禄每天接电话的时间都有五六个钟头。

　　“有时候好得都有些笨了，”赖群英举了个例子，在车站遇到那些人说没有车费回家，“我们明眼人一看都是骗人的，只有他每一次遇到都要给钱，人太善了。”

　　肖洪与母亲感情很深，三天两天打长途电话，但每次打几乎都利用上厕所时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只有上厕所才有空闲。”有一次累了肖洪打电话告诉母亲。“他说妈妈我好累，”赖群英说，“我也只能安慰他，年轻人总要奋斗的，他还有两个儿女要养。”

　　抉择五日

　　“儿子如果在天有灵，也肯定会支持我们这个决定。”

　　5月29日凌晨肖洪出事后，刚刚回到老家一个星期的肖建禄在深夜忽然接到儿媳的电话，“当时只是说出事了，谁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从四川到广州，坐飞机要整整10多个小时，花费上千元。农民肖建禄顾不上那么多，立即与妻子赖群英赶到均安医院。

　　“进了医院，看到儿子话都说不出来，呼吸都没有了，我拉着他的手说，儿子，爸爸来了，你坚强一点。”肖建禄在回忆令他揪心的一幕时，语速特别快。而此时儿子已经无力给他回应，因车祸受伤的肖洪头颅受损、锁骨断裂，腿部骨折，全身遍体鳞伤，也许是听到父亲的话，肖洪喘气的声音变得很响，眼睛缓慢地转动，手动了几下。

　　而赖群英在见到儿子的第一秒起就晕倒在地，在听到丈夫回忆起那晚的一幕，她只是靠着床边，静静的没有说话。肖洪在5月30日已经不能自主呼吸，仅靠呼吸机维持生命。“我们还在等有没有奇迹可能出现，万一呢？”肖建禄说。但奇迹并没有出现，5月31日，肖洪已经被主治医生宣布脑死亡，生命不能挽回。

　　此时痛苦中的肖建禄却忽然清醒过来，自己的儿子没有了，但身上的器官是不是也可以捐出去救一些人呢？他大胆提出了“捐献器官”的想法，却立即遭到了妻子和儿媳的强烈反对。

　　“儿媳当场就失声痛哭，那么残忍，已经遍体鳞伤了还要再开膛破肚，哪个都不忍心”，赖群英最初是坚决不同意，但逐渐她想明白了“儿子的器官如果能够救一些人，也是个安慰。”她隐约觉得，如果儿子的器官移植到别人身上，会不会感觉儿子还活着。

　　6月1日，在说服了妻子和儿媳，肖建禄主动致电红十字会，次日广东省红十字会人体器官捐献办公室负责人和广州军区广州总医院的专家赶到均安医院。经评估，专家认为肖洪的肾脏、肝脏符合捐献条件，当场决定立即捐献。“我们本来还想迟一天捐的，但估计受捐人病情很急赶着要。”肖建禄当即与广东省红十字会人体器官捐献办公室签订了《器官捐献志愿书》。

　　6月2日下午6点30分，肖洪受伤的第五日，当晚11：55分他终于被拔掉了呼吸机，停止了26岁零4个月的短暂人生。肖建禄用颤抖的手在《器官获取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就在这一刻，赖群英再次哭到晕厥在地。

　　“这个时候我不能倒下，我知道我倒下的话，这个家就全完了。”肖建禄说，女人可以哭，可以晕倒，但他再难再痛也只能眼泪在眼眶打转。

　　赖群英醒来后，肖洪的心脏、肝脏、肾脏已经被成功移植到三名病人身体上。她立即提出能否见见那些人。“我们也不是要怎样，就是想知道用在谁的身上，感觉儿子还在。”

　　由于有规定对受捐者情况保密，因此赖群英至今也不知道到底儿子的器官到底捐给了谁。但她心里还是很安慰。“我以前就常常看到电视里说很多病人等着器官救命，别人能够得到肖洪的器官生存下去也是一件好事。”肖洪从小就很善良，“我相信儿子如果在天有灵，也肯定会支持我们这个决定。”

　　救活三人

　　“被推荐为‘佛山好人’，肖建禄却被老家村民骂得狗血淋头。”

　　 逝者已矣，但肖洪的后事仍没有处理完毕。等到肖洪的事故处理书出具后，肖建禄就将带着儿子的骨灰启程回家。但未来的路怎么走，两个年近半百的老年人很迷茫。“我有几次都想跟着肖洪去了，你说他那么孝顺，我又认为他不孝顺，”赖群英说，“孝顺的话怎么留下这么个大摊子自己走了。”

　　说这样的话时，肖洪的妻子在房间里暗自落泪。尽管与妻子感情深厚，但两人的感情之路走得并不顺利，由于肖洪家在偏远的乡下，家境贫寒，又比她大四五岁，而她家在广西，两家相距甚远。她的父母因此一直强烈反对两人相恋，直至今年才同意他们在一起。

　　“我去过他家，也知道他家境不好，但我不在乎，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钱我们可以一起再赚。有钱又怎样，对我不好什么都是空的。”肖洪的妻子不能提起肖洪，一提起就掉眼泪。女儿秋屹长得极似肖洪，尤其是皱眉的神情，全家人便一遍一遍引秋屹皱眉。只有肖洪妻子总是盯着女儿看，有几次差点把女儿吓哭。

　　最初听到捐献她也是激烈反对。“我当时真的很矛盾很无助，肖洪本来就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不想再在他的身上多添几个窟窿。”她说，后来她想通了，帮助其他人，老公的灵魂也可以得以延续。只是现在捐献成功，她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的视线停留在肖洪不久前为女儿买的鱼肝油上，“女儿头发总是长不长，他就抱着一大堆的鱼肝油和牛奶回家，还有很多很多的玩具。”而在鱼肝油的另一侧，一幅刚刚完工的十字绣静静地放在一旁，十字绣上“真爱永恒”四个字格外引人注目。

　　肖洪捐献器官救起三人的事情被传诵开来，肖建禄被均安镇星槎村工联会推荐为“佛山好人”，目前资料正在审核。但在肖建禄远在四川的农村，却有不少的村民打电话来怒骂他“卖儿子的器官赚钱”。赖群英也陆续接到电话，骂他们俩夫妇“不是好人，骂得狗血淋头啊”！

　　对于这些质疑，肖建禄显得很坦然：“我问心无愧，那些人我都不想跟他们解释。”赖群英在一旁补充说，解释也解释过了，说是捐献不是卖，但村里人认为“就算是捐献国家也会有补助，肯定是拿去卖钱了。”愈解释反而愈无力。

　　但对于姑父的行为，赖群英的两个侄子赖仕全和赖仕棋很支持。两个晚辈从肖洪出事次日就赶到姑姑身边，一直陪伴至今。但面对这个家即将面临的困境，侄子也表示很无奈。“我也有家要养，照顾姑姑只能说是尽力。”赖仕全说。

　　肖建禄家中的老父亲在半年前撒手人寰，半年以后轮到肖洪。双重打击之下的肖建禄急剧苍老，而赖群英短短几天内暴瘦了十斤，他们至今仍没有把消息告诉肖洪的奶奶，事出突然，他们还没有时间来得及想未来这个家庭如何走下去。

　　“我刚刚还在算笔账，就算是我养肖洪留下的这两个孩子养到20多岁，我们都已经70多岁了。”肖建禄在塑料厂做了18年，肩颈腰部都有不同程度的剧烈劳损，本来已经打算颐养天年的他要重新操持生计。

　　孙女在他怀中，饶有兴致地玩着爸爸的笔记本，口中依依呀呀学说话。女儿秋屹刚刚满九个月，亲自取名的肖洪还来不及为她解释名字的含义，肖建禄说，“屹”是顶天立地的意思，“希望秋屹以后像他爸爸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我难道不想儿子保留下全身入土为安吗？但我们都已经这么悲伤了，还是尽自己的力让人间少一点悲伤吧。”肖建禄长久凝望着秋屹，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文/图 南方日报记者 陈芷伊   实习生 成媛 杨柳英

（责任编辑：曹子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