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委秘书长毛泽覃像。

　　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央红军被迫于1934年10月退出中央根据地，实行长征。当时，中央决定毛泽覃留下来坚持游击战争，担任中央苏区分局委员和红军独立师师长。当时，红都瑞金和整个中央苏区落入敌手。敌人对红军和游击队实行重重包围和封锁，游击队被迫分散行动，处于极其艰难的斗争环境之中。

　　1935年4月25日，毛泽覃率领游击队来到瑞金县黄鳝口附近一个名叫“红林”的大山之中。这天傍晚，他们来到高山上面的一个小村落边。这个村子名叫黄田坑，只有几户人家，由于国民党部队反复“搜剿”，大多数人去房空，只有一家父子两人还在。这位老乡家里很穷，但仍尽力弄了一餐晚饭给红军。饭后，让十五六岁的儿子送他们到山上的一个纸槽小屋里过夜。

　　这是一栋小小的双层土墙房子，前后有门。房子的后面和左右两边都是耸入云天的山峰。房子前面是一条峡谷，有几丘水田。深夜，毛泽覃把一个姓杨的战士叫到跟前，指示他说：你到杉背坑去找陶古游击队，请他们明天到这儿来，一起攻打国民党的黎子岗炮楼，我们从那儿冲出去。清晨，他又叫醒一个姓何的战士，说：你到下面的村子边看看，有无敌人，发现情况，立即回来报告。那个姓何的战士背起马枪，高一步低一步地离开纸槽。这时，敌毛炳文部24师汤团某连的部分敌兵，在排长兼便衣队长秦坤的带领下，前往某地，路过这里，发现草丛里躺着一个人，立即围拢上去。那个姓何的战士没有鸣枪报警就被俘了，供出在纸槽小屋里还有十几个人，十几条枪，其中有一个姓毛的司令。

　　敌人立即派出兵力，带着机枪，在陶古游击队未到之前，包围了纸槽小屋。毛泽覃一听到枪声，立即机警地冲到门口，命令战士突围，他担任掩护。当部分战士突围后，毛泽覃还未来得及冲出去，一个敌兵蹿进屋来，准备射击，毛泽覃眼明手快，猛然一下就把这个伪军的手抓住，飞起一脚，便把这个家伙踢倒在地。这时，另一个敌兵绕到后门想偷袭。毛泽覃听到后门有响动，立即跳出前门，并迅速转身想要还击，不料那个家伙先开了一枪，子弹穿进毛泽覃的前胸。毛泽覃牺牲后，敌人从他的身上搜出了毛泽东和朱德的照片，还有党证。

　　如今，在毛泽覃烈士牺牲的地方——瑞金县红林山区，原安治公社现改名为泽覃乡，原红林大队改名为泽覃村。在毛泽覃牺牲的那个纸槽，常有人来这里瞻仰、学习。20世纪80年代有人在这个纸槽门前的草丛里捡到一枚红星奖章，这是苏维埃中央政府为表彰红军指战员在革命斗争中的功绩而颁发的。

　　闽西革命历史纪念馆原馆长林焕登于20世纪80年代初，曾参与了上级调查组对何姓哨兵的调查。据她介绍：

　　“当时我陪同湖南省委宣传部调查组在上杭县旧县镇梅溪村调查，知道这个姓何的老人在上杭县油嘴泵厂当过工人，后来退休回家。据他们说，在国民党的报纸和审讯档案里记载，供出纸槽里有毛司令的是一个操福建口音、背小马枪的战士。他们经过多方了解找到了这位姓何的亲历者。那个姓何的哨兵当年已经60多岁了，他承认自己挎的是小马枪，但不承认出卖了毛泽覃。他说自己是去草丛里大便，大便拉完就听到纸槽里响枪了。因为他的年纪较大，身体不好，加上当时认定他为‘叛徒’的证据不足，后来也没有对他追究责任。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毛泽覃牺牲后，由于其毛泽东胞弟的特殊身份，国民党的媒体竞相报道。

　　如1935年4月30日的国民党《中央日报》载：

　　中央社南昌二十九日电伪中央军区所属之伪师长毛泽覃（毛泽东之胞弟）前因我军积极搜剿，乃率领残部窜匿瑞金东之黄鳝口东北大山中。一月二十六日经我毛炳文部二十四师汤团在该处搜获，该匪顽抗拒捕，遂为我击毙，同时并毙伪政委以下十余名，获枪十余支，生擒匪众多名。据供与我抗拒已被击毙之匪首确系毛匪尸身，现已抬至瑞金城内，民众无不称快。又讯，二十四师汤团廿六日击毙伪师长毛泽覃，在尸身搜获匪首朱毛之照片，并中南银行钞票洋数十元，尸身抬至瑞金……

　　这些报道对我红军领导人极尽诬蔑，因为记述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可供历史研究作参考，所以在此节录。这些历史事件的要素，后来也都被中共党史沿用，如福建省级机关和部队被包围的地点武平梅子坝山区，福建省委及福建军区主要领导人万永诚、龙腾云、吴楚云等人殉难地点长汀腊口的分水凹，以及万永诚、龙腾云和毛泽覃分路突围，毛泽覃最后在瑞金黄鳝口山中牺牲，证明是可靠的。

　　然而，毛泽覃的身后事却留下了一个谜。毛泽覃牺牲后，被国民党军队抬到瑞金县城，此后的情况究竟如何？毛泽覃的遗骨最后葬在何处？笔者为此两次赴瑞金采访，在瑞金市原党史办主任刘梁和当地热心党史研究的周道碌等人的协助下，寻访到了许多新的历史线索和目击证人。

　　老周把我带到了县城边上的象湖镇东升村竹山下。在一座赣南旧式老屋里，89岁的李有娣老人正在和儿孙们做家务。

　　老人说：“我是1921年12月29日出生的，红军北上的时候我十二三岁，我是打小抱给杨家做童养媳的。我的养父杨远懋早年曾参加革命，后来在竹山下开了一家米店，帮人砻谷碓米换些零钱谋生。我养父有三兄弟，老大叫杨远森，老二杨远宏，老三杨远懋。杨家赚钱不多，但是乐善好施，不管修桥造庙接济穷人，都很愿意帮人，在本地有点名声。

　　“那一年春上的一天下午，我们在村里看到国民党的兵抬来了一具尸体，放在我们杨家祠堂前面的石狮子脚下。听说共产党的大官被国民党打死了，大家都围上来看，我也跟着去了。不过，我是童养媳，不敢走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看。那具尸体看上去人很高大，穿的是和我们群众一样的粗布衫。听周围的大人讲，这个人是从安治前来的‘土匪头子’。那个时候，国民党的兵都这么称呼红军游击队，但不晓得具体是哪个人。国民党团长欧阳光的指挥部就扎在我们杨家祠堂。到了晚上，欧阳光下命令要在祠堂把尸体割头。这下子全村人不答应了，自古以来祠堂就是一个清洁神圣的地方，有很多忌讳的，哪里能让他们在这里割人头。

　　“我们杨氏一族的所有人都出来了，和欧阳光说不能在祠堂割人头，欧阳光住在我们这里，平时也得了我们不少方便，加上宗族势力出来说话，他就没说什么。大家就把尸体抬到祠堂对面的和尚墓堆。和尚墓堆和我们祠堂隔着一条马路，这条马路是长汀通瑞金的，那时候来瑞金城只有一条公路，去南昌也要走这条路。尸体抬到公路边的和尚墓堆以后，国民党的兵就在那里把尸体的人头割下来了。割下来的头颅被国民党兵挂在双清桥南头的大榕树上，具体哪个位置我就不清楚了。我那时年纪小，家里离双清桥有两里路远，我不敢跑太远去看。

　　“到了晚上，我的养父远懋和两个兄弟商量，他说这个死掉的共产党是毛泽东的亲弟弟毛泽覃。他为了革命把生命都给我们了，我们应该想办法买副棺材把他好好埋葬。远懋出主意说，榕树的树枝不很高，拽下树枝就可以把头颅取下来。但是要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去。三兄弟商量好了，三更半夜的时候就到双清桥的大榕树下，偷偷把毛泽覃的头颅取下来了。第二天，三兄弟出钱叫人买了一副棺材，请了两个人把毛泽覃的完尸埋在和尚墓堆。

　　“我的养父做小生意，红军时期帮红军，国民党复辟回来后，欧阳光的团部扎在我们祠堂，他和欧阳光的关系也不错。这些事情，他们三兄弟是冒着生命危险做的，弄不好是要被杀头的啊。还好他和欧阳光关系不错，红白都吃得开，欧阳光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从李有娣家出来，杨远懋的孙子杨和球和杨远森的孙子杨和均指着离家50米远的一所学校告诉我们，学校所在的位置就是原来东山寺的旧址，文革时期连带和尚墓堆全部在平整土地时被毁，毛泽覃的遗骨最终也没有幸免于难，令人痛心。随后，我们来到杨家祖祠，祖祠占地面积约有300多平方米，黑瓦泥墙，但气势不凡。世代居住于此的杨远瑞老人今年已经90岁高龄，毛泽覃的尸体抬来时，他也是见证人之一。老人告诉我们：

　　杨家祠堂门口原来是一口大池塘，水塘边上种了很多大樟树。祠堂门口的大坪上立了石桅杆，还有石狮子，很气派的。瑞金的国民党欧阳光团指挥部就扎在这里。毛泽覃的尸体抬来的时候，我记得是下午时分，国民党的白军用竹床子抬来的，就放在石狮子边上，离我们家门口不远。我当时十三四岁，记得事了。当时，白军本来要在祠堂门口割毛泽覃的头，群众不答应，迷信的说法是死尸不能进祠堂，怕坏了风水。欧阳光知道我们当地的风俗，后来就叫兵抬到和尚墓堆去了。割下的头颅挂在双清桥的榕树上，很残忍的。

　　老人话语不多，但说起这件事时，心情也十分沉重。他告诉我们，住在附近的曾带秀子也是见证人，或许她还会有其他更多的回忆。周道碌告诉我，曾带秀子夫家也姓杨，目前是全竹山下村年纪最大的老人，已经96岁了。我们来到曾带秀子老人家里时，双目失明的老人正在休息，听说我们来打听毛泽覃的事，老人坐稳了身子，竟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毛泽覃可怜啊，高高大大蛮漂亮的一个人，竟然被白狗子割了头游街示众。那个割他头颅的人叫方贵山，这个短命鬼不得好死呀。方贵山是我们本地下路头人，他的母亲很早就死了，他的父亲小名叫黄田螺。方贵山杀了很多人，最后自己也被杀掉了，一个后人都没留下来，老天有报应啊。

　　“毛泽覃被抬到竹山下，国民党的开了大会，逼大家举手喊反动口号，不喊的还不行。好在开米店的远森老板三家人出了棺材，远森老板心肠好，他的店就开在双清桥的大榕树下，是他请人埋的毛泽覃。毛泽覃穿的是灰色的布衫，没有穿军装。我听讲政府现在要给毛泽覃做墓，做在沙洲坝，不知道墓做好了没有？”

　　双目失明的96岁老人，竟然清清楚楚地记得毛泽覃的长相身高，而且随口就叫出了刽子手的名字，当着我们的面咒骂可恶的刽子手，可见毛泽覃在老人心底的烙印。更让人感动的是，老人还非常关心为毛泽覃修墓的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一旁正在摄像的周道碌欣喜地对我说，你真有运气，我来采访老人家五六次了，她一直都没提到毁坏毛泽覃遗体的凶手，今天竟然说出了刽子手的姓名。这又增加了一个有力的证据。笔者在竹山下采访期间，随意询问了一些当地各个年龄段的群众，年轻的几代听亲历此事的老人们口耳相传，大家都对毛泽覃遗体埋在此地的事实表示认可。★
（《文章来源：《军营文化天地》2011年第1期》）（文图/王 坚）

毛泽覃铜像。 

毛泽覃牺牲后尸体曾停放在杨氏祠堂。 

毛泽覃的头颅就被割下悬挂在双清桥头的大榕树上。

（责任编辑：吴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