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如诉忆师恩——纪念著名钢琴教育家盛一奇教授音乐会”于2021年12月9日晚在上海交响乐团演艺厅举行。除了没法归来的江天采用了线上演奏的方式参与了纪念活动外，黄秋宁、郝端端、孙颖迪和宋思衡等先后亲炙过盛一奇教授的学生，均参加了这场纪念音乐会。

然而，再幽思绵长的音乐作品，都不能减缓我们失去师友的锐痛，“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 吴玫

今年6月，钢琴家宋思衡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讣告，告诉我们他的老师盛一奇先生去世了。

对乐迷而言，我们更关注舞台上的演奏家和创作了给演奏家挥洒才华的作品的作曲家，通常不会知道是谁将宋思衡、孙颖迪、黄秋宁等如今已蜚声中外的钢琴家送上古典音乐舞台的。宋思衡报告的消息，促动我去了解盛一奇先生，于是知道，这位1963年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钢琴教育家，已经在钢琴教育的园地里耕耘了半个多世纪。在过去数十年里，盛一奇老师先后担任上海音乐学院附中钢琴科副科主任、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副校长、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教授。不过，对这位视钢琴教学如生命的老师而言，更在意的恐怕是她相中的学生日后是否能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在钢琴演奏道路上一帆风顺继而青云直上。而她的学生以他们的成就证明，盛一奇老师有一双慧眼。从1994年到2002年间师从盛一奇教授的宋思衡，于2004年在法国举行的国际五大赛事之一的第六十一届玛格丽特·隆国际钢琴大赛中，历史性地成为70年来第一位摘取此项大赛桂冠并囊括多项特别奖的中国人。自2001年起成为盛一奇学生的孙颖迪，曾于2005年第七届荷兰李斯特国际钢琴大赛上夺得金奖。同样是在2001年成为盛一奇学生的郝端端，更是获得过德国第九届埃特林根国际青年钢琴比赛A组第一名，瑞士第63届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第二名（第一名空缺）等大奖……

一位了不起的钢琴教育家因病去世的半年以后，她的学生用她最乐于见到的方式为她准备了一次纪念活动，“琴声如诉忆师恩——纪念著名钢琴教育家盛一奇教授音乐会”于2021年12月9日晚在上海交响乐团演艺厅举行。除了没法归来的江天采用了线上演奏的方式参与了纪念活动外，黄秋宁、郝端端、孙颖迪和宋思衡等先后亲炙过盛一奇教授的学生，均参加了这场纪念音乐会。

手捧纪念音乐会的节目单，我对王蕾和谢贝妮选择的曲目深感意外。这对姐妹花选择的曲目，是巴赫的《羊儿在静静地吃草》。

1973年，萨克逊公爵到德国小城魏玛度假狩猎，彼时，巴赫在魏玛担任宫廷教堂管风琴师，受命为萨克逊公爵的生日表演节目，《狩猎康塔塔》就此问世。这首助兴曲目原本是为人声演唱而创作的，现今常作为钢琴独奏曲目被不少钢琴家喜欢，并且有了一个温暖而轻快的曲名《羊儿在静静地吃草》。我也听过弦乐版本的《羊儿在静静地吃草》，相比钢琴独奏版本，弦乐演奏的版本更加丝滑，但两者相同的听感是，秋日暖阳下我们仰头凝望，蓝天上羊群一样的白云正翩然远去，真是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恬淡和安适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诧异在纪念逝者的音乐会上，两位钢琴家怎么会选择这首曲目？第一感，是盛一奇教授生前就这首曲子悉心指导过王蕾和谢贝妮；再一遍遍地听钢琴弹奏《羊儿在静静地吃草》，我想，安静与迷人大概是盛一奇教授留给学生们的最深印象，瞧，音乐会舞台上的钢琴旁投影的盛一奇教授的生活照，她的笑容像春天一样，而王蕾和谢贝妮是用巴赫的这首曲子还原了盛一奇教授的音容笑貌。

假如要在当晚的曲目中选择一首最切题的，大概非孙颖迪演奏的舒曼/李斯特的《奉献》莫属了。

虽遭到了克拉拉父亲的强烈反对，但两个年轻人灼热的情感已如江水一泻千里，舒曼和克拉拉携手穿过重重阻拦，在相恋4年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该怎么感谢义无反顾地嫁给自己的新娘呢？作曲家选择的是为爱人创作一部作品，那就是歌曲集《桃金娘》。《奉献》是歌曲集中的第一首，舒曼替德国诗人吕克特的一首诗谱写了曲调。

钢琴家李斯特听到了舒曼的这首艺术歌曲后，感动于舒曼创作的旋律，他索性“拿来”舒曼的创作，亲自操刀将《奉献》改编成一首钢琴曲。

之所以觉得《奉献》是“琴声如诉忆师恩——纪念著名钢琴教育家盛一奇教授音乐会”的最佳选择，是因为在音乐会开始前数个小时，我送别了我的好友戎老师。

戎老师是我的一本读书笔记《于悦读中如痴如醉》的责任编辑，我们因书结缘，书出版后我们成了虽不经常见面却时常挂念彼此的知己。我深深记得我们在曹家渡“雕刻时光”咖啡馆商讨那本读书笔记时的光景，我深深记得我们在中山公园茶餐厅把盏言欢时戎老师的言谈举止，我更记得去年夏天赤日炎炎中我们穿过番禺路说再见时戎老师笑着对我说的那句也许是她一生中说过遍数最多的一句话：“对不起哦。”可我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戎老师的对不起的，或许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总觉得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再见不就是朝朝暮暮的事情嘛！甚至，今年3月她突发脑梗中风后，我还觉得等到康复后允许我们去探望了，我们不就再见了吗？哪想到，几周前戎老师的病情急转而下，于南方无雪的大雪那天，永远告别了我们。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心情，你是我的喜乐，你是我的痛苦”，是被舒曼移用来谱写成《奉献》的吕克特原诗的第一段，词语间的热度是新婚燕尔时舒曼对克拉拉感情的真实写照。假如放下吕克特的诗只听经由李斯特改编后的旋律，我想以此曲伴随戎老师去往天堂的路，是合宜的，所以，悼念活动后音乐会前，我守着音响一遍遍地听《奉献》。

李斯特将舒曼的艺术歌曲改编成钢琴曲时，为演奏者增添了难度，大量的和弦、八度和琶音，成了钢琴家弹好《奉献》的技术难题，而弹奏起来又要处理得非常细腻的情感要求，又使得钢琴家在弹奏《奉献》时必须掌握好手指的柔软度。和谐、八度、琶音、手指的柔软度……一个乐迷对这些专业术语本不可能有切身体验，但那2个多小时里反反复复地听范·克莱本、阿格里奇、基辛、陈萨等等钢琴家弹奏《奉献》，我被基辛的演奏深深打动了，他在旋律线条交代得清清楚楚的前提下，并不像有些钢琴家那样追求炫耀技巧，貌似淡然、冷静的处理，却让我们感受到了感情饱满与层次丰富的一版《奉献》。

然而，再幽思绵长的音乐作品，都不能减缓我们失去师友的锐痛，“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编者注：原文标题为《琴声如诉忆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