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施晶晶

“这是我们部长，叫学姐。”一名女学生开路介绍道。

“以后看清楚我们六个的脸，我们来了就是查寝了，看好工牌。除了我们六个，谁管你们都不好使，明白了吗？”部长学姐一身黑西装、白衬衫、高跟鞋的正装打扮，对着被查寝室里的女生训话。

“把壁纸给我撕了……听懂了吗？这是寝室标准化。”学姐接着指示。

“不懂跟学姐说再见呐？”女生们照做。

这两天，一则学生干部查寝视频，把黑龙江职业学校推上了风口浪尖。

（微博话题#黑龙江职业学院查寝#阅读量已达9078.1万）

部长学姐张同学的大姐大做派，被嘲“黑龙江军阀”“好大的官威”“黑社会电影看多了吧”，批评声铺天盖地而来。

9月1日，黑龙江职业学院发布通报称：该视频发生在2020年10月9日，当时，二级学院已对6名涉事学生进行了通报批评。另据红星新闻，涉事学生现已毕业。

（黑龙江职业学院的通报）

视频曝光后有疑似查寝的干部学姐回应，称这是大一的“惯例”，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并称录视频的同学“有心眼”，视频被曝光属于“家门不幸”，后又称“不是学姐”，视频已不可见。

（直播截图【来源：微博@猫头鹰视频】）

这位学姐，似乎依然不明白自己缘何“火”。

目前来看，对6名女生的嬉笑怒骂，已经足够热闹，但对学校在教育和管理上缺位失职的反思，还不够。

职校，学生管学生

4月，南风窗也曾关注另一起发生在山西一职校的学生干部耍官威事件。

（山西一职校学生干部耍官威）

事件起因于一次运动会队列训练。

当时，学生会要求2019级的部分学生到教学楼外集合，配合运动会做整队训练，集合完毕后，还下起了雨。

一测量班班长和学生会干部发生了口角，这名学生会干部罚班长做俯卧撑，并命令其他学生在雨中原地等待。“绝了，绝了。”学生小声议论着，颇为不满，学生会干部回头骂道：“你后头吵你妈吵吵吵，淋着。”

事后，包括黑衣男生在内的三名学生会成员被停职检讨。

（山西水利职业技术学院通报）

两件事不妨一起看，它们都发生在职业学校，威风的当事者也都是学生干部。

这并非俩个例。

学生会扭曲为小官场，并不罕见，但职业学校，还并没有为很多人注意到。

以南风窗记者的经验来看，普通文化高中、本科高等院校查寝有专门的后勤行政人员管理，组织活动，指导老师也要发挥更多领导组织作用，这和许多职校是不同的，后者多由学生会干部管理。

南风窗曾关注报道过中职学校（中专、职业高中、技工学校）的学习和生活境况，谈及校园管理，就有学生明确说：“我们学校实行的是学生管学生，学生会的权力特别大。”

（电影《老师·好》剧照）

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所在的中职学校里，兼职教师多、入职门槛低、待遇低、人员流动性大，教师队伍和管理队伍不稳定、不固定——这也是职业院校的普遍困境。

当时，另有学生以教学举例：平时，老师只负责上课，不愿意管学生纪律，又或者，“新老师管久了就懒得管，尽力了但管不了”，二者循环，加剧困境。

职校的特殊环境助推它形成了“学生管学生”的氛围，而舆论观感上，比起普通文化高中、本科高等院校，职校学生会干部逞官威的频率和曝光度更高。

老师不够，学生来凑

“学生管学生”引发的问题，从反面结果上，凸显出学校在学生管理上的缺位；教职工队伍不稳定，也为学校教师的管理缺失，提供了一种合理解释。

传统观念里，我们说“老师管学生”，但这种认知已经偏离了当下的现实，职校尤为典型。

（成都航空职业技术学院学生干部耍官威称“杨主席是你们直接@的？”）

在职校，学生会成员早已代行教师的部分管理职责，集中在3个场景：查课、查寝、组织校园活动。查课是教学管理，查寝是学校后勤管理，活动组织是校内外人员和资源管理。

这些事，为什么老师不管，学生代管？除了人员流动大之外，还有另外的解释。

这里需要先做一个区分，学校里的“老师”，分为两类：一是以教学科研为主的老师，另一是以行政后勤管理为主的老师。

（电影《青春期》剧照）

尽管事实上，二者仍有交叉，但专人专事、教学和行政大体上是分开的两班子人。查课、查寝、组织校园活动，是学校行政管理人员的职责所在，比如年级辅导员。

学生时代与之打过交道的朋友应该明白，这类老师的工作量不亚于教学老师，查课查寝搞活动，东问西要材料多，工作琐碎。

他们要长时间在线回应学生的询问，还忙于各种填表、文书写作、材料审核，“表哥”“表姐”是他们的自嘲，又因为他们不授课，也不容易从学生那里获得满足感，更不用说职校学生管理难度更大。他们是学校里最尴尬的一群老师，角色有时更接近“管家”。

（电影《青春派》剧照）

因此，学生会就被挑选出来，分担一部分管理工作。相比于校内勤工助学岗位用钱换来人手，学生会其实筛选一批固定的人，被赋予了一些管理权力，以减轻教师的管理压力，尤其是查课、查寝这类最耗时耗力，又价值不大的工作。

老师部分解放了，但他们在这些场景里的管理缺位，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电影《悲伤逆流成河》）

学生会被赋予的管事权力是大是小，并不重要，关键在“学生管学生”的关系成立了，而它的风险就在于，介于学生和管理者之间的双重身份，会给学生之间的立场对立和交往冲突制造机会，因为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变了，一旦有人滥施淫威，就会有一桩桩事故。

权力幻觉

管理缺位之外，还有教育缺位。

缺位的主要是两点：如何看待和使用手中的权力，分清什么才是重要的？

“学生管学生”引发的一个个矛盾，表面上是以某个具体小事件作为导火索，其实是学生干部价值观偏差导致了行为逾矩的结果。

（在2018年，就有高效联合发起学生会干部自律公约）

很多学生不清楚，积极地参与学生会，基本无助于他们的个人发展，多是白搭了时间和精力，即便有些蝇头小利，也并不值当。一些学生期望得到的社交锻炼，也有公益志愿活动可以替代。

学生管学生，制造了一种权力幻觉，让学生干部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比如穿着正装就是精英了，挂着工牌就当是勋章了，拿起鸡毛当令箭而不自知。其实不用等卸任，他们也是该挂科挂科、该延毕延毕，该曝光曝光，分分钟打回原形，和普通学生并没有不同。

（影视剧里的学生干部形象）

其实学生有多少坏心思呢，糟糕的是有样学样，以为社会规则就是如此。

他们若不能把握管理的分寸感，把管理变成了弄权，把人际沟通变成了行政施压，对权力产生依赖和迷恋，最后倒是损了心性，把自己弄坏了。

权力面前保持清醒，和权力保持距离，知轻重，这该是青年人的必修课。

（全国学联对查寝事件发声，表示对学生会工作人员不良作风坚决说不！）

相比普通学校的学生，职校学生能获取的资源有限，身处的环境更为复杂，他们需要来自学校平日里更多的关注、教育和帮助，而不只是负面事件发生后的批评和警告。

两次职校学生干部逞官威事件，都以批评惩戒学生收束，学校被摆在“主持公道”的位置上，但这并没有带来“大快人心”的效果。

被一笔带过的，是职业学校本身存在的种种问题，“杜绝侵犯学生利益”“加强学生管理”的通报字眼说来轻巧，背后难办。

媒体探访视频里，黑龙江职校纪委的工作人员把这起事件理解为“网上恶意炒作”，多少消磨了通报里“绝不姑息”的决心，引人怀疑学校的管理态度和能力。

管理之外，对学生教育的缺失如何弥补，通报里更是找不到字眼了。

他们心里有答案吗？

编辑 | 苏米

排版 | 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