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童双春:上海滑稽戏的老宝贝(组图)

发布时间:2021-06-03 09:20 | 来源:新民晚报 2020-10-30 17:02 | 查看:1075次

童双春是上海滑稽界的老宝贝,他台上嘻嘻哈哈,台下笑着总结:生活波折,苦字作伴。

  双手接过递上的名片,童双春笑盈盈地致歉:“抱歉抱歉,我没有名片,只好‘只进不出’。”

  一个月前,上海文联为这位上海滑稽界的老宝贝出版了个人艺术评传:十几岁入蜜蜂滑稽剧团,拜在姚慕双周柏春门下;1976年以重建剧团工作组组长的身份,重建上海滑稽剧团前身上海曲艺剧团;创作独脚戏和剧本近60部;2013年在天蟾舞台封箱;2018年获国家级“非遗”项目“独脚戏”传承人称号……台上嘻嘻哈哈,台下笑着总结:生活波折,苦字作伴。

  两个多小时访谈,念恩师,回首来路,这位儒雅的老者,每句话都像在对老友倾诉衷肠,最后竟哽咽泪目。

 1   姚周影响我一生

  童双春对自己一生的总结,让人不禁联想到评论家胡晓军对姚周的评论:“对姚周的滑稽艺术,很多人知其是含着眼泪的笑,很少人知其是带着笑的眼泪。”这大概也能引起很多演员、艺人的共鸣:他们过着两种不同的人生,一个是每个人都看见的人生,另一个是只有自己能看见的人生。

  2013年的春节,似乎特别寒冷。童双春的封箱大戏《囧人黄小毛》即将上演。开排前夕,患病住院的妻子陈赛红病情急转直下,童双春一边排戏,抖噱头,一边陪伴妻子,擦身喂食。

  年初四,最后一晚演出,等待进场的观众从天蟾舞台一直排到云南路转角。坐在化妆室等待上场的童双春回想起少年时对姚老师许诺要做的“三严格”,严格自律台上台下情绪转换,这次自己做不到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对优秀的演员来说,每一场演出都是消耗性的、灭绝性的穷尽,这次尤甚,仿佛生命提早谢幕,聚光灯关闭,幕布落下,童双春与同事、琴师、观众一一握手道别,走出剧场时,手中似乎提着自己一生的人生重量,重到几乎迈不出步子。23天后,老妻辞世。

  人生如电影般倒回,1943年,9岁的童永江永失母爱。在后楼邻居好姆妈房间,听着无线电台《说说唱唱》节目,只有姚周档的独脚戏能令他短暂地忘却忧愁。原本爱唱京戏的他,懵懂地感受到了滑稽的妙处。童永江1949年考入上海联合滑稽剧团成为实习演员,后因为一次临时顶替上场,16岁少年成功出演了61岁“老汉甲”,被姚慕双看中,收为“双字辈”徒弟,艺名是姚师母给取的,从两位师父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是为“童双春”。

  “没有滑稽戏,没有姚周,就没有我童双春”,一句话发自肺腑。妻子陈赛红是蜜蜂剧团的票务管理员,两人17岁在后场相遇,而后多少年妻子一直默默支持童双春的工作。

  回忆1950年拜师姚周,童双春形容真是有“一跤跌到青云里”的幸运。因入了师门没多久,联合滑稽就关张了,失业的童双春去考邮递员,但又苦于路名不熟悉而落榜,无奈之下求助姚周,1951年9月,他正式进入姚周的蜜蜂滑稽剧团,从学徒做起,搬大小道具,管音响,帮忙搭布景,做场记,答复观众来信。存感恩心,在剧团里走进走出,童双春碰到老师都会恭恭敬敬地鞠躬致礼。

 2   越滑稽越要认真

  第一天入行,姚周就告诉童双春,演滑稽最忌油腔滑调,轻浮。从旧社会一路说到新社会,姚周最大的魅力,莫过于取材于生活,取信于观众,对小人物多有悲悯。为组织团员去观摩学习黄佐临排的戏,周柏春不惜停了自己剧团的演出。“周老师会和我们分析舞台上生动活泼的人物形象、合理巧妙的情节设置、真实可信的创新表现手段,后来回想起来,这些戏剧的规律都适用于滑稽舞台。”

  新中国成立之初,文化艺术圈强调书写“社会问题”,还原生活化的情景。因此,在剧场演出大戏前,姚周提出选派演员加演“上海新闻大家唱”来暖场。第一次表演,童双春从新民报(晚刊)上找了一则“豆腐干”,评论石库门住户如何从反唇相讥到和好如初的新邻里关系。台上说得轻松,台下准备得痛苦,“吃得苦中苦,方是演员身;受得累中累,方为舞台生”,新出道的毛头小伙子对滑稽戏演员这个身份开始有了自己真切的理解。他“好像每天脚底装了风火轮”,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1953年,周柏春提出要培养青年演员,童双春还没转正就被安排在剧团新上的大戏《团团转》里出演姚慕双的“弟弟”,那年,他18岁。

  1963年,已划归为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四团)的滑稽剧团受命到中南海演出大型现代滑稽戏《满园春色》,这是1949年后上海滑稽第一次赴京演出,本身就是一部“大戏”的高潮。进入中南海,走向怀仁堂,姚周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童双春。自1953年开始担任蜜蜂、大公、青艺等滑稽剧团联合支部的团支部书记,后又担任剧团临时工会负责人,童双春平日所思所想更广更深一点。

  当年,上海滑稽界大大小小的剧团有十几家,但姚周挂牌的蜜蜂红透半边天。那时候,普通演员一天拿5角钱,姚周一天可以挣五十几元。“周老师主动降低了自己和姚老师的收入,可以说救活了一批滑稽演员”。童双春清楚地记得自己转正后,拿到一笔不菲的周薪,激动得一路小跑到”淮国旧”,买了一个收音机,一套60多元的旧西装,还有一条全白的“又松又软”的羊毛围巾,“出门前用热毛巾把脖子擦得干干净净,一年只戴6天,大年初一戴到大年初六”。

  童双春回忆道,姚慕双当年每天像敲木鱼一样,将老一辈艺人“先学做人,再学做戏”的职业精神传给弟子们。童双春向姚老师汇报自己制定的“三严格”计划,严格自律演员作息时间日程,严格自律台上台下情绪转换,严格自律自编自导自演节目,“姚老师开心地和我说,修身律己,四时康宁,我们的舞台才能光辉灿烂……”

  生活境遇的改变,姚周身体力行的示范,激发了童双春对于职业的敬畏之心,除了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他开始对剧种属性、未来发展有了自己的思考。

 3   笑着向昨天告别

  1976年,一个让人重展欢颜的秋天,童双春收到了有一纸红标题的委任状:任命童双春等3位同志组成重建上海曲艺剧团筹备工作小组,童双春同志任重建工作组组长,剧团编制人员定额90人,剧团经费12万元,上海曲艺剧团团部新址为永嘉路345弄6号……童双春赶紧将好消息禀报姚周,一旁的姚师母听后拉着他的手说:“双春,今天下班后过来,我炒几样时鲜菜,再叫上双艺、双庆、双杰,大家聚聚!”

  新剧团组建后第一次公演,《新民晚报》整版报道了大型现代滑稽戏《出色的答案》。滑稽演出是普通民众的艺术,它的生命蕴藏于市井生活的平凡瞬间和民众的价值观中,和所有好的舞台剧一样,它携带着人性和时代的气息。剧院沸腾了,童双春和滑稽剧团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案”。

  从1949年考入上海联合滑稽剧团算起,童双春的艺龄正和共和国同龄。1960年,童双春向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党总支郑重递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我要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党的文艺事业,走又红又专的文艺道路,写好剧本演好戏,全心全意为广大观众、听众服务……”回忆至此,童双春艰难地站起身,“还在的,我来找”。把客厅里的小书橱翻了个遍,重新落座的童双春难掩遗憾,不光是未能找到这份带有浓浓时代印痕的申请书,更有对恩师周柏春的心疼:“因为一句戏言,周老师后来竟没有和我同时入党。平常,他还是笑眯眯的,但我知道他内心是很难过的。”

  之后的几十年,童双春担任业务团长,负责全团编、排、演的工作计划;参加市文化系统各种会议,与兄弟剧团交流学习;过年过节,安排电台、电视台加演任务;和“青春”组合李青每年创排好几个新节目,正应了一句话,人后必须非常努力,人前才能毫不费力。

  出生于1934年的童双春说起滑稽戏眼中依然有光,边说还边哼唱了几段。当问到他有关封箱演出的事时,那束光突然暗淡了,沉默许久没有回答。一生心系,不能放,放不下。

  兴起于1920年前后,姚周作为滑稽戏的第二代掌门,将这门地方曲艺提升到文化层面,而后把接力棒交给了“双字辈”。2018年,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独脚戏”传承人称号,童双春觉得安慰的同时,也有焦灼。语言的根,需要文化来浸润,百年滑稽的魅力在于表现上海人实实在在的生活,再现上海人的(原生)生存状态,上海故事如何继续说好,尚待年轻一代继往开来,莫负韶华。(吴南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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