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05-14 12:49 |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1年05月14日 03 版 | 查看:3137次
制图:程璨
2020年12月29日,吉林省松原市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八郎镇查干湖渔场,三号网工人在零下27度的天气里开冰下网。视觉中国供图
2018年12月28日,吉林松原,查干湖第十七届冰雪渔猎文化旅游节开幕。视觉中国供图
查干湖用了近半个世纪,才摆脱干涸,成为今天的样子:蜿蜒曲折的湖岸线绵延100多公里,面积相当于7万多个足球场的湖里蓄着6亿多立方米的水。恢复冬捕后,吉林松原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以下简称“前郭县”)渔民以传统捕捞方式单网冰下捕鱼26万公斤,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
目睹过这里鱼苇绝迹的当地人都说,查干湖“复活”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个地处吉林省西北部的“查干泡”(当地人对查干湖的称呼)还是条旱河,因为主要水源地霍林河的断流和连年干旱,水域面积逐年减少,到上世纪70年代末,仅剩50多平方公里。
无水过活的苦日子里,前郭县人和盐碱地较劲,他们熬碱、养猪、捕毛腿鸡。人们渴望水,一个引水工程的构想也在酝酿。
1976年,一项靠人工肩挑背扛的挖渠工程开始了。这一动工,就是8年,全县参与挖渠的人数最多时达到8万。到1984年“引松工程”开闸通水时,50米底宽的渠两侧站满了人。来自松花江的水终于流进了这道53.85公里长的人工渠。当时26岁的查干湖渔场职工魏长喜记得,松花江的水奔流了近一天才到达湖里,看到水那一刻,渔场一片沸腾。
30多年过去,查干湖逐步恢复了渔业生产,冬捕的名声传出前郭县,查干湖里的鱼端上了全国各地的餐桌。在去往查干湖的路上,人们看到几个大字横跨湖旁湿地,写尽这里的过去与未来:绿水青山、冰天雪地都是金山银山。
——————————
盼水
对很多老一辈的前郭县人来说,“引松工程”成为他们关于查干湖记忆的分界线。在挖引松渠前,查干泡“像个锅底,底部全是碱面子”,各家去盐碱地挠碱,把地里长出的碱蓬籽撸下来喂猪。
在碱蓬草长得比人高的盐碱地里,当时十几岁的魏长喜挠出四五十斤碱坨子去卖,8分钱一斤。上世纪90年代,他赌了把查干湖的未来,盖起平房。其中一间在1998年成了当地第一家渔馆,“当时一天挣个一二百元,都偷着乐”。
这样的好日子来得并不容易。1976年,魏长喜刚成年,父辈们已苦于无水多年。1972年入职查干湖渔场的徐向臣记得,大家喊渔场一把手“盼水妈”喊了好几年,“场长整天盼水,一直向上级请示反映问题,再没有水,渔场就没救了。”
因为缺水失去活路的不只是当地渔业。由于主要水源地断流,查干湖盐碱泛起、鱼苇绝迹,周边水田生产也发展缓慢,加之干旱,一到春秋整个前郭县都笼罩在风沙之下。
而那段时间,在当地领导决策层内部,围绕引水的讨论也一直没停,其中不乏“认为实行引松工程劳民伤财”的反对声音。在最早经过勘察论证的工程量规划里,未来的引松渠长50余公里,需要挖1200多万土方量。
当时前郭县的一位干部后来回忆说,那时候认识没有那么高,没有想到什么生态、绿色、旅游,思路不那么宽,思想也不那么解放。在之后的“引松工程”大会战中,这群年轻干部“边指挥、边战斗”。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推进这项工程要承担的风险,时任前郭县委书记的傅海宽被停职反省,县委副书记常万海挨了批。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常万海边干工作边写检查,3次检查都没过关,“挺委屈、挺难受,但没有动摇信心与决心”。在他的回忆里,当时的吉林省领导在实地走访后肯定了“引松工程”,还对他说,“干工程没错,干事业有什么错?”
引水
现在的人们还能从引松渠起点旁的土方瞥见这项几十年前的宏大事业。
昔日的青年干部、水利技术人员将巨大的工程量细化成一份份图纸,而让这份图纸成真的是上万名前郭县人。
当时的史料记载,在“引松工程”的第一阶段,前郭县全县90%以上的农村劳动力、80%以上城镇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干部和员工,乃至全县大部分学校教师和高年级学生都分期赶赴工地。一句口号也从1976年9月6日召开的誓师大会上传开,“全县人民总动员,四级干部上一线”。
在保存至今的几张现场照片里,一线的不同施工段上,有鞋帽厂的女工、有厂矿工人、有农民。
如今住在前郭县乌兰敖都乡的何占柱还保留着当年挖土用过的铁锹,这种当时售价3元的铁锹是工程建设中能用上的少数工具之一。
“当时县里财力、物力都不足,机械设备几乎没有,只有人力相对可以。”“苦”是单君国回忆父辈们参加“引松工程”的最大印象。那一代前郭县人靠原始施工方法挑战的,是开挖1226万立方米的总土方量。
当时负责过一线施工人员伙食的魏长喜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挖渠开山现场,他看到不同单位的人互相喊话,“比赛”干活。干活多的队伍被评为“黄牛班”,干活多的“老黄牛”将获得一张奖状,这几乎是当时最大的奖励。
用何占柱的话来说,就是去,就是干。一些青年人还组成突击队,把铁锹挖出的土背走,背得后背都磨起了泡。
时隔40多年,当时和县委书记一起干活的孙天莱仍记得大家黑夜白天不回家的场景, “我这一生从小到80岁,印象最深的就是引松工程,我作过贡献,我高兴,我光荣”。
持续艰苦的施工带来惊人的成效,从1976年9月至1977年12月,前郭县数万民众靠肩挑背扛,施工240天。在引松一期工程的三个阶段里,他们剖开川头山,挑走黏泥土,战胜流沙与泉眼,共挖出993万立方米的土方量,完成总设计任务的81%。
人定胜天的努力在1984年通水后得到回报,沿引松渠流入的水“复活”了查干湖,也将一方水土的自然状况和生态环境彻底改变了,并在此后数十年福泽后代。
得水
如今在前郭县生活的年轻人很难想象半个多世纪前查干湖几近干涸的窘境,眼前的湖泊水草丰茂,银鱼穿梭。
“打我记事起,查干湖的水就越来越多。”1987年出生的马文岩几乎和有水后的查干湖一同成长,到他19岁回来学当渔把头时,查干湖已经恢复了千年前的捕鱼传统。2007年,查干湖被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查干湖冬捕为标志的渔猎文化也成为其文化遗产之一。
马文岩不是唯一回家找出路的年轻人。靠查干湖发展起来的渔场在1995年试捕年后吸引了一批本地、外地青年返乡。
“不少小年轻走到全国各地寻思好混,但最终混来混去,发现这渔场比外地开的(工资)都多。”曾任查干湖渔场党委副书记的单君国见证了渔场进入21世纪后的大发展,渔业复兴后,不仅查干湖胖头鱼被认证为有机食品,鱼产品的存量、质量、产量、销量居全省同行业之首,渔场职工也增至近千人,目前职工的家庭人均收入3万元。
现在已是渔场老职工、在2011年当上副把头的马文岩仍旧记得,当学徒的头两年“啥都不懂”,这个一般人来不了的活计需要体力、耐力与判断力。
捕鱼十多年,他每年只休息一个月。和其他渔把头一样,马文岩坐马车驶上凌晨4点的查干湖冰面,观察在透明的冰下的鱼泡,确定下网点,也经历过误以为冰裂的紧张时刻。他收获最多的一次,捕获近50万公斤。
在这片曾迎接过辽帝渔猎、康熙帝东巡的水域上,新一代渔把头与渔民开始打捞未知的水底世界。
变化与传承在这里交织,五六年前,冬捕的冰面上开始出现私家车,渔把头们告别马车,以更加可控的车速在冰面上驾驶。但一些传统仍旧沿袭,无论渔网材质如何改良,网眼始终保持在6寸大小,“这确保只网5年以上的大鱼,把未成年的小鱼漏掉”,马文岩告诉记者,这叫“猎杀不绝”。
引水成功近40年后,古老又年轻的查干湖在可持续发展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成为一份“吉林样本”。乘着开湖鱼美食节、蒙古族民俗文化旅游节、查干湖冰雪渔猎文化旅游节等一系列活动的东风,查干湖2019年接待游客461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40.6亿元。
一场场冰天雪地的追寻背后,保护生态和发展生态旅游正相得益彰。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乘船来查干湖考察,他登上捕鱼浮桥,眼前波光粼粼,网收鱼跃,他祝愿大家“年年有鱼,年年有余”。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朱彩云
发表评论
网友评论
查看所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