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12-28 10:36 | 来源:光明日报 2020年12月28日 10版 | 查看:1382次
【编者按】逝者如斯,岁末将至。在这极不平凡的一年中,疫情的阴影时而笼罩着工作、生活,但国人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志,众志成城、共克时艰。
每逢逆水行舟时,总有一些擎灯的身影,格外令人怀念。在2020年中,有很多身影永远留在了回忆里,其中包括:中国工程院院士、妇产科内分泌学和计划生育学家肖碧莲,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工业大学教授、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研究员曾毅,中国科学院院士、兰州大学教授李吉均,中国工程院院士、原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副主任、党委副书记文伏波等科技工作者;中国历史地理学家、复旦大学首席教授邹逸麟,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事业家,中国儿童电影事业的开拓者、奠基人于蓝,京剧表演艺术家谭元寿,书法家、当代高等书法教育的重要奠基人和开拓者欧阳中石等社科界、文艺界知名人士。
大雅长往,精神犹在,他们如夜星高悬,继续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踵武前贤,以待后进,中华文明因此传承不息、代代相继。值此新旧交替之际,回望他们的身影,让我们用致敬之名,以怀念、以重温、以铭记。
【写给母亲肖碧莲院士的信】
待碧莲盛放我们一起回家
肖碧莲(1923.10-2020.6.30)本报记者郭红松绘
亲爱的妈妈:
转眼间您离开我们已有半年,甚是想念。您生日那天,我带了很多每年生日宴上都有的东西去看您,想必您会喜欢。就像小时候您在医院值班,无论多晚多累,您骑车路过广东路、淮海路时,都会给我们带一饭盒的乔家栅、哈尔滨或杏花楼糕点。
2020年是艰难的一年,我们不但失去了您,也遭受着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巨大威胁。在这场人类劫难面前,我再次深深感受到医者的伟大,是医者从死神手中夺回了千百万人的生命。疫情使然,经过几个月的周折,妹妹终于在您离开的那天凌晨落地祖国。虽然遗憾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但定是感觉到她回家,您才放心地走了。
小时候跟您在上海仁济医院实验室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一瓶瓶的标本、一罐罐的试剂是你们为科学呕心沥血的象征。而您作为实验室负责人经常加班加点,于是我们也成了实验室的常客。那时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科学是严谨的,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科学研究是一步一个脚印,从无捷径可走。记得当你们从农村回来,谈到为农村妇女切除肿瘤、解除病痛之时的欣慰,我由衷体会到“医者仁心”,没有你们的努力,就没有人类的健康。
家里依然保存着您当年留苏时期的手稿,在20世纪50年代内分泌学刚刚兴起时,您就选择远赴苏联啃下“硬骨头”,看着用俄语写的密密麻麻的手稿和测定数据,我深知当年在如此恶劣条件下展开科学研究的难度,可您依然乐观面对,坚毅地一往直前。
斗转星移,半个多世纪之后,依然是在仁济医院,在您的孙女即将临盆之际,您也不愿过多打扰别人,即使这里的妇产科室里有很多您当年的学生和同事。您嘱咐家人一定要挂号,按流程检查,千万不要搞特殊。在您曾孙女小泽菲出生那晚,近90高龄的您就坐在产房外走廊彻夜等待,直到被路过的值班医生认出,试探问到:“您是肖碧莲院士吧?”您才被请进医生值班室稍事休息。我们都明白,您是害怕给医院科室和大夫们添麻烦。
您一生爱美爱乐,世人只知您医术精湛,却鲜有人知您也是裁剪巧手。儿女、孙女们的第一件连衣裙、旗袍都是您亲手缝制。记得妹妹去比利时留学,临行前您做了红绿两面的被套,让中国传统的吉祥幸运,40年来一直伴随着她;您少年时最大的梦想是成为著名的音乐家,后来虽因医学院功课繁重放弃,但爱乐之梦从未泯灭。您教了孙女外孙女的钢琴第一课,每周一次骑自行车带她们去学钢琴,甚至每天盯着两个人练琴,等她们做完功课睡着后,才开始坐在电脑前写文章,直到凌晨。
上个月,您的孙女王蕾和外孙女谢薇联手在上海音乐厅举办了音乐会,“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她们的音乐会能在您姐夫范文照设计的顶级音乐殿堂里举办,也算是给您多年的教育和培养一个满意的答卷吧。
自从调到北京计生所后,您便把她们二人接到了身边,从幼儿园到中学,倾注了除工作以外的全部心血。那时所里的人跟我说:“肖老师总是那么严肃,只有看见那两个小家伙才会露出笑容。”这时的您已经是科研所长,身兼数职,每日工作极忙,但依然亲自带她们去学琴学画,考级比赛,出国游历学习,甚至在她们出国读大学后,还帮她们修改英语作业。希望她们将来不负期望,成为像您一样的对国家和人民有用的人。您的医术仁德造福了亿万女性,以身作则的教养也成就了后代,这都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您最喜欢温和的气候和阳光、鲜花,我们懂您最后的心愿是回上海老家,所以也看好了一个常年阳光明媚、开满鲜花的地方,待来年碧莲盛放之际,我们一起回家。
您的女儿:王颖
(作者:王颖,系肖碧莲院士之女)
【写给曾毅院士的信】
难忘初见您的那个冬日
曾毅(1929.3.8-2020.7.13)本报记者郭红松绘
尊敬的曾院长:
您已经离开几个月了,但我眼前还常常浮现出您的音容笑貌。冬天又来了。在那个冬天,第一次见到您的场景,哪怕已经过去了20年,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2000年年底的一天,天气很冷,当我和王存新教授一起走进您家的时候,您热情地打着招呼,笑容和蔼。那是咱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一行,我们有个重要任务,就是邀请您“出山”,担任计划创建的北工大生命学院院长一职。我们心中略有惴惴,却没想到您非常感兴趣,还有条不紊地提出了建议,您说新学院要将病毒性疾病作为未来重点发展的研究方向,而且要瞄准国际一流,要立足于解决人类健康的重大问题。您还判断,病毒性疾病一定是人类面临的急迫的重大问题。
当时只觉得您立意高远,却没想到,在此后的20年中,您会给北工大生命学科带来如此巨大的帮助。
经过两年筹备,2002年北京工业大学生命学院正式成立,您成为首任院长。您旗帜鲜明地提出北工大要建设自己的P3实验室,做全世界一流的病毒学研究,并亲自指导了实验室的设计和建设工作。2002年年底,国内高校首个P3实验室正式建立,并投入使用。
就在实验室建立的第二年,我国就遭遇了非典。在抗击非典的战役中,以刚刚建好的P3实验室为基地,您带领我们完成了一系列国家和北京市下达的抗击非典的科研任务,在相关药物研发方面,也作出了自己的贡献。而这一切,都源于您当初的高瞻远瞩。
您不仅推动着学院的建设,更真心地关爱着学院里的每一位师生。生活中的您那么平易近人,但是在学术研究上却要求极高。即使现在很多科研实验可以交给机器来完成,您还是要求学生亲自动手做实验。您说,只有严格的训练,才能保证实验过程可靠、结果稳定。
您是我国最早的艾滋病研究者,您不仅科研成就斐然,更亲自指导学生社团发起了北工大“红丝带”志愿者活动。您说,一定要对在校大学生进行宣传教育,因为他们是高危群体,一定要告诉他们怎样做才是安全的、什么才是对的。“培养学生不能仅仅是知识的传授,而是要从世界观上进行深刻的教育和培养。”您的这句话,一直留在我们心里,成为学院老师们的座右铭。
您一生致力于科研,最为人所熟知的功绩,在于发现了EB病毒是导致鼻咽癌的主要致病因素,并建立了一系列鼻咽癌的血清学筛查方法,大大提升了鼻咽癌的早期诊断率。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流行病学现场研究经历了什么样的艰辛。2013年,我陪同您去广西考察,因考察点深入乡村、分布偏远,担心您吃不消,我劝您削减行程。却没想到您只是笑着说:“别说长途车了,想当年我在这里开展工作的时候,下基层时都坐牛车,现在坐汽车算啥辛苦?”
最近几年,您的身体日渐衰弱,但每次去医院看望您的时候,您惦念的依然还是工作的事,甚至还想着等自己的身体好转,带队再去癌症高发区搞病因学现场研究。
今年的7月13日,您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带着对公共卫生事业的眷恋,也带着我们的无限悲痛和不舍。20年前初见您的那个冬日场景,再一次浮现眼前,模糊了我的视线。您用一生诠释了一位战略科学家对于高校学科发展的重要意义,更诠释了一名科技工作者对祖国和人民的深情厚谊。
您的学生和助手:钟儒刚
(作者:钟儒刚,系北京工业大学生命科学与生物工程学院原常务副院长、教授)
【写给父亲李吉均院士的信】
您的笑容从未远去
李吉均(1933.10.9-2020.7.21)本报记者郭红松绘
亲爱的爸爸:
您走远了吗?
7月末,您摆脱了纠缠已久的病魔,在全家人的陪伴中安息了。那个清风冷雨的清晨,我们用隆重的告别仪式,为您送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您,祈愿您一路走好。敬爱的父亲,我们舍不得您啊!
2020年,于国于家于您,都可谓饱经磨难。从您病重到弥留之际,全家人竭尽全力、悉心照料,用尽医疗措施努力救治,您更是承受了难以忍耐的痛苦,让我们不忍直视。从噩耗和各种后事料理中逐渐平静下来,已经是岁末之际。此刻我们才清晰地感受到从来没有的孤苦和煎熬,给您写信是倾述,也是告慰。
您长期从事青藏高原现代冰川、第四纪古冰川、青藏高原隆升及其在东亚和全球环境变化中影响的研究,创立并发展了关于青藏高原隆升的系统理论,提出了“季风三角”概念,生动刻画了中国东部第四纪环境演变的空间模式;您还对我国现代冰川和第四纪古冰川进行了系统研究,特别对季风海洋性冰川有新见解,划定了中国大陆性冰川与海洋性冰川的界线。
2019年中国科协启动的“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有序开展。您离开以后,这项工作对我们而言显得尤为重要。我作为课题组成员赴老家彭州、成都、重庆,在您成长、学习、工作过的地方,走访、采集、了解到大量信息、实物和故事。对我们家族自“湖广填四川”入川以后的生存环境、家族发展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我们先辈生息的葛仙山山脚下的万年场,现在正开发文化旅游打造“万年古镇”,传统川西砖木廊檐民居比肩成行,临街餐饮百货铺面夹道排列,青石铺路修建人行步道,行车道路宽阔,成为典型的川西古镇旅游景区。我还亲眼看到祖先田产所在,现在已经部分开发建设成“仙山花谷滑草场”旅游设施。课题组用无人机航拍记录,作为我们书香门第家族发源的自然人文环境珍贵资料,提交中国科协,将来进入中国科学家博物馆。
在古镇不远处的蒲沟村,还走访到一户与您平辈的本家亲戚,访谈家世颇有收获,找到了李氏家族比较完整的“字辈”族谱。我们这一支自“贵”字辈科举中榜,以后“书香”传家,多以教师为业,形成了“为人师表”的家族文化精神。传承到我,已经是第四代教师。您常以读书世家为荣,这些资料一定让您欣喜、满足。
记得曾经有记者问您,有没有给子女写过信?您说现在就写一封家书。文字不多,但依然是勉励从教敬业。信中教诲:“小丁吾儿、藜藜吾女:……我家自尔曾祖父以来进入知识分子的行列,多以教书为生,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为乐’,不敢懈怠而误人子弟,你们两位也是教师,其勉矣哉。”不负芳华,我从教已33年,藜藜也有22年教龄,我们会以您为榜样,不辱家风。
我时常翻看您的照片寄托哀思,您乐观豁达、温和儒雅的大师风范从未远去。
您在3月底拍摄的最后一张衣着得体的照片中,那个笑容令我至今难忘。那时,您正用惊人的毅力和勇气与病魔斗争,您努力举起左手,用微弱而又顽强的语气,说出最后一个愿望:“我要活到最后一批学生毕业!”然后露出慈祥、欣慰的笑容。您真的做到了,当您在病榻上得知最后两位博士生顺利通过答辩的消息,我又看到您再次露出了那样的笑容。您的一生成功圆满,学术造诣堪称泰斗,教书育人堪作楷模。俯仰天地,家国事业,了无遗憾。
妈妈现在身体健康,每每问及您的去处,都是百般思念。您可以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妈妈。
爸爸,愿您一切安好!
您的儿子:小丁
(作者:李丁,系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
【写给父亲文伏波院士的信】
盼有一日循着歌声找到您
文伏波(1925.8-2020.10.28)本报记者郭红松绘
亲爱的父亲:
您离开我们快两个月了!我们姐妹俩,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您,您一口浓重的湖南乡音叫我们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文家的先人文天祥曾豪迈地说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纵观您的一生,是担得起这句话的。“伏波”是您职业生涯的真实写照,您把毕生精力交付给了治江事业,就连给我们姐妹俩起名字,亦与“水”有关,一个叫“潮”,与水有关,一个叫“丹”,与丹江口有关。
回顾您的一生,事业功成名就,家庭温馨和睦。您从事水利工作近70年,先后参加了荆江分洪工程的建设,负责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的现场全过程设计,主持长江流域综合利用规划的修订工作,在三峡工程论证和设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作为家人,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您在家庭中的一面,您是一位非常重视家庭、重视亲情的人,也是极其热爱古诗词的工程师。
妈妈曾对我们说过一件事,您送哥哥下乡当知青,从车站回来后好一阵子没有声音,妈妈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您坐在小房间的床上默默地流泪。我们小时候,您常驻工地,偶尔回来,我们姐妹俩就很神气,知道可以对您随便发脾气,您也会无条件接受;从妈妈那里要不到的东西,在您那永远都可以得到满足。
您在丹江口水库的工地厨房,学会了做简单的饭菜,曾经做过一道辣椒豆豉菜梗炒肉末,至今令我们回味无穷。有一次,您从工地回到了我们类似筒子楼的家,我记得那时的公用厨房大概有十户人家,您正在蜂窝煤炉上烧水,在等待烧水期间,您回到小屋吟诗读词,结果水烧开了,被邻居家调皮的小孩灌进自家水瓶,然后重新接水放炉子上烧,您出来见水未开,就又回小屋继续读诗,居然反复数次。
至今,我们姐妹俩耳边还经常回响起米米与早早(注:分别为姐姐与妹妹的儿子)小时候的喊声:“外公,丢钱下来。”每当叫声响起,您就飞快地跑到窗口丢钱到楼下,也不管这两个小家伙要做什么,被我们批评过多次也不改正,反而乐此不疲。
那时的您,经常与米米和早早一起玩游戏,下小博士棋。这是一种智力游戏,小博士棋每前进一步都必须正确回答一个问题,这些问题涉及面广,包括天文、地理、历史、常识等。每当遇到回答不是很准确或“争议”较大的问题时,您就引导他俩查阅字典、词典、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等,书上找不到的,您就耐心讲解。每盘棋走完,孩子们在娱乐中学到了很多知识。您还与外孙们一起玩黑猫警长游戏,努力当好他们手下的“士兵”,在他们的指挥下奋力爬向目标;与他们一起大声唱着儿歌,家里人都笑这三个五音不全的人是童话故事里的“不莱梅镇上的音乐家”,你们也不在乎、依然忘我投入到游戏中。
难忘又值得回忆的还有太多太多。等到我们回归自然的那一天,希望依然能听到您五音不全的歌声,让我们能迅速找到亲爱的您。
您的女儿:文潮、文丹
(作者:文潮,系深圳机场办公室原主任;文丹,系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原规划处副处长、教授级高级工程师,长江设计院专家委员会委员,长江水利委员会科技委委员)
【写给邹逸麟先生的信】
此生唯愿秉志前行
邹逸麟(1935.8.31-2020.6.19) 本报记者郭红松绘
敬爱的邹老师:
6月19日早上,我的手机上显示了您的号码,就在前一天我还和您家人联系,上午要去医院看望您。学生以为您要吩咐什么,就不假思索地接起电话:“喂,邹老师……”不想里面传来的是您女儿邹洁雯大姐的声音,她哽咽着说:“杨老师,我爸爸今晨4点48分走了。”从那天至今,我仍不愿正视,也无法相信您的离开。在心底,我仍把这通电话当作是您打来的,告诉我您只是离开一会儿。
自从退休后,您来时总会到我的研究室“讨口水喝”,问我研究工作的进展,关心和了解研究所的发展情况。以前您不时要喝点速溶咖啡,或者清茶一杯,但后来变作开水,您说身体只能这样。学生这几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没能让您在我这里多待些时间。我现在多么希望您仍常来,多听您教诲。有一次梦里,您回来了,到我研究室询问情况,要四处看看。我急忙示意同事不要说破,好生接待,因为您不知道已经离开了我们,担心您知道后会难过,甚至消失离开。
您一如既往地关心研究所事业,尤其是去年以来,您特别关心《历史地理研究》期刊的创办情况,刊物是您担任过主编的、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主办的《历史地理》集刊转变而来的。2018年年底,我向您汇报我们申办期刊获准后,您十分高兴,便于2019年1月发来新刊贺词:“近悉原《历史地理》集刊被批准为期刊,定名为《历史地理研究》,十分欣慰,此当是我国历史地理学科发展历史进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我认为《历史地理研究》可视为80余年前《禹贡》半月刊的延续。20世纪30年代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里出现不少以专业刊物命名的学派,如战国策学派、食货学派、禹贡学派等等。其他学派都销声匿迹了。唯有禹贡学派还代有人才出,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真是值得庆贺的。”
您还于4月抱病出席了《历史地理研究》期刊建设研讨会和编辑部的挂牌仪式。9月,期刊正式发刊,当我把新刊呈您看时,病床上的您给我们很多祝贺和鼓励。之后我每次看望您,您都会打听期刊建设和发展事宜,指导办刊策略。邹老师,您放心,这份刊物是几代史地学人辛勤耕耘出的田地,我们定会秉志前行,办好刊物!
邹老师,学生还想多说几句感激您的话。2019年的最后一天,我到医院看望您,当时您通过微信向学生们发出“大家好,祝大家新年快乐”的语音后,师门同人纷纷表达对您的想念和祝福。其实大家最想说的是希望您尽快康复,好让我们又能围在您身边听您讲学问。您带我们修清史地理志,指导编绘历史地图集,让我做助教随您讲授历史地理概论基础课。您说做学术一辈子,能著一部研究专著,修一部史志,编一部教材,绘一部历史地图集,足矣。您都做到了,遂愿了,这一点上您很自豪。今年看望您时,您希望我当下做好土司历史地理研究,哪怕时间长,也要坚持认真做下去,说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您还让我继续培养好学生,做好单位的行政工作。您总对我们有信心,鼓励着我们!
您离开的这一年快过去了,我一直都在想念您。
您的学生:伟兵
(作者:杨伟兵,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
【写给于蓝妈妈的信】
还想陪您吃顿冬至的饺子
于蓝 (1921.6.3-2020.6.27) 本报记者郭红松绘
亲爱的于蓝妈妈:
冬至吉祥!
今天,是您走后的第一个冬至,往年此刻,我总是跟您一块儿过节——天刚擦黑,我们就开始下饺子,煮汤圆。您常说:江平啊,冬至好比过大年。春节,你要回南方看你爸妈;冬至,咱俩热腾腾地吃上一顿,就算是过年啦。
咱娘俩有缘。您是第一任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厂长,演员兼导演;我是第六任童影厂厂长,导演兼演员。好多个冬至,咱都在一块过的,对不?
2008年冬至,天寒地冻。我在北影厂“荣国府”拍儿童片《寻找成龙》。傍晚,您来了。您的膝盖一直不好,一瘸一拐的。您嚷嚷着:“听说你在前院导戏,我就赶紧去买了饺子,是老管——管宗祥他们家开的饺子铺,皮儿薄馅儿大。我寻思:今天冬至,得给同志们吃点热乎的……”
您嘴里哈着热气,从羽绒大衣里掏出一个塑料兜,内有两只大饭盒,饭盒上裹着毛巾,最外边还套着袖套。打开一看,嗬!热饺子!
“同志们,快歇一下,一人哪怕先吃一个,垫垫肚子。一会儿啊,老管他儿媳妇儿,梁静,还会送来呢!”您又嚷嚷。
我伸手去抓饺子,被您拍了一下手背:“去!洗手!”
我才不听您的话呢,直接用黑乎乎的“爪子”抓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那香啊!
您慈祥地笑了。
我却吃不下去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那年,您87岁了。
您问我:“还有群众角色没?”
我脱口而出:“有个农村奶奶!”
您一跺脚:“我来吧!”
实拍头一天,您忽然病了,发烧,我立刻请了陶玉玲老师代替。没想到,次日清晨,您居然来了,而且还让保姆从菜场借了卖菜大妈的旧外套和绒线围巾,早把自己打扮成乡下老太太了。没辙,一共六句台词,您俩一分为二,你一言我一语,丝丝入扣,句句入戏。拍毕,想塞个红包,您一扭头:“拍儿童电影也要钱?我成什么人了!”
推拉之际,我忽然发现,您的手上只有九根半手指头!
和您一起来的第二任童影厂厂长陈锦俶老师,讲了另外一个冬至的故事——
您60岁那年,受命挂帅一穷二白的儿童电影制片厂,起初,在旧车棚里临时办公。一日,您挑灯夜战,同事劝您休息,您这才想起是冬至节,招呼大家伙赶紧回家。没想到四下漆黑,关门时,您的一根手指被夹在里面,着急忙慌拉开冰冷的大铁门时,您的半截手指头挂在上面,血流如注!火急火燎到医院,听说可做断肢再植,但要休息一两个月,您急了:“要这么久!明天我还有一部儿童电影要开机呢!”说着,把断指直接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找了瓶碘酒,把伤口伸了进去,回家!
陈厂长讲的故事,把我们都听傻了,您却不以为然:“老提这干吗呀?人家江姐,十个手指头都被敌人戳烂了,宁死不屈,我没了半根手指头,不算啥。”
您的儿子新新和壮壮都是孝子,他俩一个住得远,一个拍戏忙,中秋、过年,他们陪您,而每逢冬至,基本上就是我和您,后来还有保姆小谢,我们一块儿过的。
几年前,我调中影股份担任总经理了,也是冬至,我去您家里。坐锅,烧水,您乐呵呵地问:“这饺子你包的?”
我答:“食堂里的。”
您眼里掠过一丝担忧的神情:“这饺子,汤圆,还有酱肘子……都是食堂的?”
我边忙边点头。
您犹豫了一小会儿,对我说:“付钱了没?我给你。你现在也是领导了,公家的饺子,还有这些吃的,拿到我这儿来过节,传出去,对你不好……”
我明白您为什么刚才“晴转多云”了!我赶紧告诉您:“这是我刷的自己的饭卡……”
第二天一早,您又来电话:“江平同志,别嫌我烦,我就想提醒一下,要是食堂的卡没刷,今儿一定补上!咱娘儿俩,跟自家人似的,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您耳背,我也大声地回答:“您就放100个心吧,昨天早刷过了!”
我能感觉到,您在电话那一端,笑得很开心,很宽心。
亲爱的于蓝妈妈,又到冬至了,您在天上还好吗?我多么想再听到您那爽朗的笑声啊!
您的晚辈:江平
(作者:江平,系中国电影集团公司艺委会主任、国家一级电影导演)
【写给父亲谭元寿的信】
我们为是谭家后代而骄傲
谭元寿(1929.1.4-2020.10.9) 本报记者郭红松绘
亲爱的父亲:
您已经离开两个多月了,我们子女怎么也无法从您去世的悲痛之中跳出来。
您的身影仿佛还和我们在一起,尤其是我,更加悲痛和思念,因为这十几年间,我始终守护在您身边。每天晚上无法入睡时,我的思念之情更加强烈,您在世时的桩桩件件事情,都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您把一生献给了京剧艺术,献给了广大观众。远的不说,就在近几年,已90高龄了,您还在想着怎么传承京剧艺术。仅在2017年,您就为儿子孝曾、孙子正岩、徒弟王平整理改编了三出老骨子京剧剧目,而且是从剧本到唱腔都进行了大胆的改编和设计。一经演出,获得了领导和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您觉得老骨子戏也要跟上时代的发展,所以从挖掘到整合改编都费尽了心血,这也是为了传承好京剧艺术。
近两年,您的身体大不如前,但考虑到2021年是建党100周年,谭派艺术应该拿出革命题材的剧目,您就想到了自己曾经演过的《红岩》,便将《红岩》改编为《许云峰》,由您孙子谭正岩来担当主演。您的想法和提议立刻得到了剧团领导的同意,剧团全体演职人员冒着疫情的风险,赶排出了这部反映革命先烈事迹的作品,初次上演就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
您虽然开心,但看完后却仍不够满意,提出了许多艺术上的修改意见,您坚信这部戏经过打磨肯定会成为精品,这是您向建党100周年献上的京剧人的一份心意。就在您准备打起精神迎接建党100周年到来之时,病魔夺走了您的生命,这是您一生最大的遗憾。您一辈子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京剧艺术,您的所有子女和徒弟全部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您向党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在艺术上向祖辈交上了一个完美的答卷,我们为是谭元寿的后代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我们一定向您学习,坚定文化自信,守正创新,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献出谭家一切力量。
您的儿子:谭立曾
(作者:谭立曾,系谭元寿先生之子)
【写给父亲欧阳中石的信】
流水前波望后波
欧阳中石(1928.10-2020.11.5) 本报记者郭红松绘
亲爱的爸爸:
11月5日,在妈妈平静地离开的十天后,您也像平时熟睡的样子,那么安静、那么坦然地走了。直到给您换衣服时,我还在幻想您会再度睁开眼睛,可是您的去意是那么坚决,生怕赶不上做了一辈子“孩子王”的妈妈。
悲伤沉淀下来后,我回忆起您讲过的您刚读书时的故事。您5岁时被奶奶送入泰安城府衙小学念书,第一天去学校,奶奶不放心,就在教室窗外听。老师念“1”,您说:“我要找俺娘。”老师念“2”,您又说:“我要找俺娘。”奶奶气坏了,推开教室门,抱起您一路跑回家,拿起一把鞋刷子,用鞋刷子背儿打您的屁股。您疼得大声哭喊,奶奶的弟弟闻声跑来,夺下鞋刷子,说:“你以为你儿子刚断奶就中状元吗?”原来鞋刷子反面是一排排小短鬃毛,爸爸被打得屁股上都是血,奶奶心疼极了。但是这顿痛打以后,您再也不敢不好好读书了。
第二年,6岁的您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从那时起,您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学校。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教小学,读大学,教师范,教中学,教大学,就这样做了一辈子的“教书匠”。
小时候,有一次家里没人有空看管我,妈妈便把我送到了您的学校——通州师范学校,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和您一起生活,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我却记忆深刻。您上课的时候,我就跟着没课的老师在校园里溜达。中午和晚上您会从食堂打来饭菜,和老师们围坐在乒乓球案子四周,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吃完以后还会打乒乓球,生活虽然简朴,但是很快乐。
还记得40年前,当我求您为我讲授逻辑学以应付考试时,您一拖再拖,直到我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您送走了最后一位学生后,才对我说:“可以给你讲一讲了,但是可以躺着讲吗?”我说:“行啊。”可是您只讲了3分钟就睡着了,我当时心里气呀,但又很心疼您,您是真的累呀!从那时起,我已经明白一个道理,爸爸不只属于我和弟弟,在您心里学生比我们更需要您。
当我们夫妻二人在国外完成学业,回来报效祖国时,您力主我们放弃高薪工作,留在教育和文化事业的岗位上。我们明白,这就是您所期盼的子承父业的成就感吧。
11月11日凌晨,当人们还在熟睡之中,您的儿孙、学生和朋友们,再一次来到了首都师范大学,在您的宿舍楼、在校门前驻足,替您这位老“教书匠”向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告别。
“芳林陈叶期新叶,流水前波望后波”,您的学生们会记住您的期盼,一代会比一代更强!放心吧,爸爸!
您的女儿:启名
(作者:欧阳启名,系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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