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我和顺友大哥走邮路

发布时间:2010-05-16 08:52 | 来源:人民网 2005-06-02 18:00 | 查看:2198次

  CCTV.com消息(记者刘英来):5月15日,我随中央新闻采访团来到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采访一位独自在大凉山马班邮路上行走20年的全国邮政劳动模范——木里藏族自治县邮政局苗族乡邮投递员王顺友。

  木里县位于凉山州西北部,群峰交错,峡谷纵横,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有100多座,5000米以上的有20多座;这里地广人稀,1.32万平方公里的范围里仅有13万人居住,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9个人,90%的人口分散居住在大山里。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这里的交通通信非常落后,木里县的29个乡镇中,至今还有7个乡不通公路,23个乡不通电话,16个乡用不上电,乡邮员必须用最原始的骡马驮运方式,孤独跋涉于经常有野兽出没的高山峡谷中,按班送邮,“马班邮路”因此得名。

  我们要采访的王顺友就是中国乡邮员中的一个典型代表。他从1985年参加工作至今,一直负责木里县城至白碉乡、三角桠乡、倮波乡的马班乡邮投递工作,20年来在高原送邮行程已经有26万多公里,相当于走了21趟二万五千里长征,相当于围绕地球转了6圈。

  很快就要见到有着传奇经历的采访对象,而且还将和他一起翻山越岭,亲身体验他的送邮过程,我既好奇又兴奋:王顺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他走的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一路上我会有什么样的经历呢?

  初识王顺友

  采访的第一站是王顺友的家。

  汽车出了县城,在崎岖、狭窄、险峻的山路上颠簸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了一个叫“绿音塘”的地方,远远望去,王顺友的家就在半山腰的台地上,三间白墙砖瓦房,周围还有几间松木搭起的棚子。

  “站在门口的就是王顺友。”县里的陪同人员向我们介绍说。我一眼望去,没想到人称“王胆大”的英雄好汉竟然是一个黝黑瘦小,看起来年龄足有50岁上下的男子,如果不是身着绿色邮政制服,真难想象对面的那个人就是王顺友。

  王顺友快步上前,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满脸憨笑。我开始仔细端详起这位全国劳动模范:1米6左右的个头,身穿褪色却干净的邮政制服,绿色解放胶鞋,身躯瘦弱,面容苍老黝黑,微微有些驼背,肩膀一边高、一边低,头也偏向左边。整个人憨厚朴实得近乎木讷,没有一点儿出众之处。

  旁边的木里县邮政局干部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解释道,王顺友走的邮路异常艰难,气候恶劣,海拔最高的地方可达4900多米,空气稀薄,海拔低的地方气温又高达40多度,酷热难耐。长期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工作的人,会比实际年龄显老许多。尤其是单人独马走在荒无人烟的深山峡谷中,往往几天看不见一个人影,常年的孤独寂寞使他变得沉默寡言,再加上长年在邮路上躲避风雪袭击和山石荆棘,导致他驼背和歪头的职业习惯。

  听了这番话,我立刻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惭愧,同时也越发地好奇,这个看上去并不强悍的男人背后还有什么精彩故事呢?

  家中做客:我喝酒,她也喝酒

  走进王顺友家的堂屋,里面陈设简单,一个火炉,一个低矮的木柜,两个已经被火熏得发黑的碗柜,唯一的电器是一台25英寸的彩色电视机,还是他当上全国劳模之后县里奖励的。屋子里面最显眼的摆设,是挂在墙上的王顺友被评为各级劳动模范获得的绶带,还有在北京领奖时候的照片。

  王顺友的妻子韩撒,忙着为为客人倒水端茶。今年46岁的她,由于长年劳累,看起来也有50多岁。韩撒很少讲话,只是屋里屋外不停的忙活,一会儿劈柴添火,一会儿去挑水,一会儿又在准备马料,为明天送邮做准备。

  看着妻子操劳,王顺友显得有点过意不去,他对我说,自己一年四季都在外面送信,一年在家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30天,儿女在外读书和打工,干农活、喂牲口等等事,全是韩撒一个人干。

  王顺友点起了烟斗,吸了一口,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出门时总要带上些白酒,为了路上驱寒,但是会把剩下的酒藏起来,不让韩撒看见,因为我不在的时候,她就要一个人喝酒解愁。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很难熬,她是一个“孤单单的女人”。

  说到这里,王顺友看了一眼在屋外为自己收拾行囊的妻子,然后低头吸了几口烟,好久没有做声。

  此时我的心里十分矛盾,既盼望着早点儿和老王踏上送邮路,又想让他在家多呆上一会儿。

  踏上乡邮路:差点儿栽下悬崖

  5月17日,终于盼来了出发的日子--我要和王顺友一起去白碉苗族乡送邮了!

  兴奋得一晚都没有睡好的我,清早便赶到木里县邮政局,而老王已经在投递室里领取邮件了。同事把捆扎好的邮件递过来,王顺友却没有直接装进邮包,而是取来塑料绳亲自将邮件再捆扎一遍,并挨个试了试绳子不会松动之后,才把邮件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摆放进邮包。

  同事见状对我说:“老王这个人,自己的东西什么都能弄丢,20年来却从没损毁、丢失过邮件,没误过一个班期,投递准确率可是100%啊!”听到别人夸奖,老王站在一旁不说话,只是憨笑。

  出发喽!没走出多远就开始翻山了,可是路在哪里呢?我骑在马背上才发现,上山的路原来就是马帮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七弯八拐的随山势起伏,路两边布满了树枝、杂草。看到这番情景,我的后背不禁有些发凉。

  山路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乱石块,我骑的马在悬崖边爬坡时,马失前蹄突然栽倒,我也跟着猛地栽在马背上,右脚从马蹬滑脱,伸进旁边百米深的悬崖里。我当时就给吓傻了,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死死抓住马鞍,右手两根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抓出了血,也丝毫没有感觉到疼,前后的马脚(对马帮赶马人的称呼)见状立刻冲上来将马抬起,帮助它重新站好,才算化险为夷。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险情,让我过了好久,才从毛骨悚然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当我把这个生平最惊险的经历讲给老王听的时候,他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讲了一个更惊险的故事。

  1995年冬天,在羊肠小道下面是万丈深渊,抬头是悬崖峭壁的一个叫“九十九道拐”的邮路上,一只山鸡突然掠过,惊得骡子拼命乱踢,正蹬在王顺友的肚子上,他强忍疼痛,走一下,歇一下,坚持把这班邮件送完。9天后,回到木里县城,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王顺友被同事抬进医院,经检查才发现,一根肠子被骡子踢破3公分。在医院的全力抢救下,性命保住了,但肠子从此短了一截,留下终身残疾,直到现在,肚子还经常痛得厉害。

  讲完之后,老王指着前方高耸的察尔瓦山告诉我,前面的路会更难走。

  露宿李子坪:唱的比说的好听

  俗话说:“上山腿发软,下山脚打闪”。随着海拔逐渐升高,我开始出现高原反应,嘴唇肿胀发紫,头晕胸闷,心跳加快。好容易一步一喘地挨到宿营地--李子坪,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老王却忙着喂马、烧饭、搭帐篷。

  夕阳慢慢褪去了余辉,原始森林的虬枝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山间变得格外阴森黑暗,静得可怕。点燃熊熊篝火,喝上半斤白酒,我和老王变称兄道弟,无话不说,顺友大哥也比白天生动了许多。他抱着酒瓶,望着篝火告诉我,“在马班邮路上,冷、饿、苦,还有野兽都无所谓,最要命的是常常走一两天看不到一个人,说不了一句话,有时候觉得要疯了。”“寂寞的时候,我只能数数天上的星星,想想家里的老婆儿女,边喝酒边流泪。心里憋得实在难受就和骡马说说话,要不就唱唱山歌,我觉得,自己唱的比说的好听。”

  顺友大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唱起了自编的山歌:

  翻一坡来又一坡,

  山又高来路又险。

  不是人民需要我,

  哪个喜欢天天走。

  太阳出来照山坡,

  照亮山坡白石头。

  要学石头千年在,

  不学半路丢草鞋。

  今年老王四十岁,

  牵着马儿翻山坡。

  为人民服务不算苦,

  再苦再累都幸福。

  夜里,躺在帐篷中,远处传来狼的嗥叫,骡马被惊得跺脚嘶叫。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一幅画面:静谧的夜晚,当我们与家人围坐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当我们在舒适的茶楼里和朋友们约会聊天的时候,清冷的大山里,篝火旁,顺友大哥独自一人流着眼泪,喝着粗劣的烧酒御寒,高亢的山歌在夜空中回荡,回应他的只有阵阵松涛,骡马身上的铜铃声和野兽的叫声……这样的夜晚对顺友大哥来说,已经不知有多少个了。

  抵达白碉乡:乡亲们迎候“大干部”

  5月18日下午,我和顺友大哥抵达了此次送邮的目的地,木里县白碉苗族乡。

  老远就能看得见乡亲们身着节日的盛装,迎候在乡政府的门口。足足喝了三道迎客酒,又塞进好多山货作为礼物之后,乡亲们才肯让顺友大哥卸下邮包,取出要投递的邮件。

  顺友大哥对我讲,在马班邮路上,沿途很多老乡都是他的好朋友,乡亲们总是把他当“大干部”一样的款待。

  这是为什么呢?

  22岁的布依族姑娘海旭燕,抢上前告诉记者:“没有王顺友,就没有我的今天。”

  2001年8月中旬,木里县遭受山洪灾害,毁断了从县城至白碉乡的道路,在家焦急等待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海旭燕已经近乎绝望,王顺友为了不耽误海旭燕入学,踩过烂泥齐膝的泥石流地段,淌过湍急的山洪水,躲过山上的飞石,几乎是连跑带跳地走了两天,终于及时地将西昌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旭燕家中。当浑身被雨淋透,膝盖以下全是泥巴的王顺友,从怀里取出干净、平整的录取通知书时,海旭燕全家只会不住的重复着--谢谢--谢谢!

  白碉乡中心校的校长罗文中说,他还是在木里县读中学的时候,每次离家返校,父母总是把他托付给穿绿色邮政制服的王顺友照顾才放心。他到现在也忘不了,顺友大哥每次都将马让给他骑,还抱他上马。如今当上了校长的他,还经常收到顺友大哥绕道捎来的办学资料,还有一台结束了该校40多年使用手摇铃历史的电动打铃器。

  白碉乡乡长王德荣说,在木里县这样极其偏远的山区,人民邮政是唯一能够深入百姓的政府公共服务平台。正是通过马班邮路,党的报刊、政策文件才能尽快地送到偏远的乡村;有了马班邮路,远方亲人的问候才能温暖着各民族父老的心田。所以,大山里的老百姓都把邮政看得非常神圣。如果有段时间没看见邮递员,他们就会问:怎么政府的人这么久都不来了?在他们的心目中,邮递员是代表党和政府的,邮政对当地的稳定起着重要的作用。

  至此,我终于明白,顺友大哥是用自己的身躯架起“绿色桥梁”,把邮政普遍服务延伸到一个个偏僻的村寨,他走的马班邮路就是一条“连心路”--一头连着党和政府,一头连着人民群众。这条路,我陪着顺友大哥走了两天,而他一走就是20年,风餐露宿,无怨无悔……

(责任编辑:卢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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