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国老人在一所中国学校的教育“知行录”

　　▲Nick校长（图中站立者）与同事交流。 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强晓玲

　　“这是梦开始的地方。”

　　寒假前的最后一个上午，校园里气氛欢快。伴着这份欢快，Daisy觉得更多像电影的一个片段，充满了戏剧性。

　　这位回到母校的大二女生一脸认真：“这里曾让一名懵懂的女孩喜欢上了电影，拍了人生第一部电影，如今又让她成了母校影片里的人物。”

　　听到转述，总校长Nick Bowley同样笑了，“我们的教育是‘聚焦未来的学习’，让学生通过深度思考，去挑战和追求更多的未知，这是一个发现和创作的学习过程。我们能看到学生曾经学过的知识，在他们未来所从事的方向中得以发挥，从而最终成长为一个批判性的思维者，创新性的思考者、目标明确的行动者，并把所有知识融会贯通的终身学习者。”

　　如大多位于京沪及省会城市的国际学校一样，Nick掌管的北京乐成国际学校，是一所集学前、小学、初中、高中15年一贯制民办学校。

　　据统计，在中国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国际学校学生人数，将从2017年的47万人，增加至2022年的近90万人。在华外国人家庭，以及寻求让子女接受西方教育的中国家庭，推动了这个数字的变化。

　　“我们把国际先进教育和中国传统教育相结合，推行聚焦未来的教育。”在北京乐成国际学校工作了12年的Nick说。

　　“孩子从没上过任何学术型补习班，也没有参加过各类应试考试。”作为学生家长，沈明认同对孩子最重要的是：积极上进的思维，探索世界的求知欲望，对生活充满希望，内心有爱，更有底线。

信任是第一步

　　世界上没有坏孩子，也没有懒孩子。所有的表象都是有原因的

　　冬日午后，在乐成四合院幼儿园的开放式大厅里，孩子们在老师的陪伴下，在不同场景里，按照自己的角色“探索”奥秘。

　　“你拿的这个是什么呀？”

　　在一处厨洗类装置前，3岁的小Q围着围裙，认真地冲洗着一筐“果蔬”。听到老师的问话，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哈密瓜。”

　　“哈密瓜是什么味道呀？”

　　“嗯，甜的。”

　　老师继续跟小Q“探索”哈密瓜的奥秘。期间，有小朋友加入，也有小朋友离开，奔向他们更感兴趣的区域。

　　老师介绍说，这是模仿生活课堂。上周他们完成了小恐龙洗澡，这周是清洗果蔬。完全是自由选择，有的孩子会主动操作，有的也只是随意看看。

　　在这个幼儿园，孩子们在开放的学习空间里，建设性地“探索”，在“玩”中学习，用中英文自由交流。

　　中外籍老师会按照学习目标搭建学习场景。针对孩子们提出的问题，老师会通过引领启发，让孩子自己寻找答案。一般情况下，5名老师负责一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能得到关注。

　　幼儿园连廊、休息区、迷你剧院等区域，随处布满了双语图书画册。这里不设图书室，但到处是读书的地方，让阅读无处不在。

　　一处梦幻般起伏不定的屋顶，被孩子们称为“漂浮的屋顶”。在这里，他们可以仰望蓝天，也可以俯瞰幼儿园所在的这个有300年历史的四合院。

　　“四合院幼儿园很漂亮，它让每一个孩子在这里学会生活、学习和创造，个性化地面对未来的多元生活。”Nick说，“信任孩子”是他一生秉承的理念，“这源于自己的教育经历。”

　　71岁的Nick，已经在中国工作生活了18年。这位英国老人认为，聚焦未来的教育一定是成功的。

　　9岁时，看着床头上的世界地图，Nick坚信，自己喜欢上了人文历史。从剑桥大学毕业后，Nick获得的第一份志愿者工作，便是前往期许已久的非洲。

　　非洲归来，Nick在英国利物浦一所社区学校当老师。“那是一个穷人社区，班里不少孩子得不到家长的支持，教学过程变得艰辛。被贴了‘坏孩子’标签的Jeff，是在警察局里挂了号的。”

　　一天，Jeff请求Nick给他一先令买午餐。一旁有人提醒，“千万别给，他不会还你的。”

　　Nick还是给了，同事都笑话他。

　　第二天午餐时，Jeff敲开了老师休息室的大门，“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先令，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崭新的硬币。”所有的老师都感到惊奇，没有人见他这样做过。

　　Nick说，“世界上没有坏孩子，也没有懒孩子。所有的表象都是有原因的。有些是环境的因素，有些是身体的结构，或是其他生理原因。信任是第一步。”

未来导向的“创思课程”

　　中国孩子打下良好的母语基础，同时熟练掌握英文，将会成为更全面的世界公民

　　2007年，Nick加入乐成国际学校。之前除了在英国的工作履历，他还到过非洲、欧洲和中东，积攒了丰厚的国际教育经验。他看重这所与社区紧密相连、由中国人自己投资创办的国际学校。

　　“西方的教育方式，往往在现代与传统中徘徊。”Nick觉得，“中国教育做得最好的，就是引导学生获取知识。通常以测试评定学生获取知识的量和程度。的确，这是未来发展中不可缺少的教育，但仅有这样的学习是不够的。”

　　如今，一些西方的教育家会说，“现在知识不重要了，大家仰仗互联网就可以获取。”Nick认为，网上只是信息，“知识之所以称为知识，是需要在人的大脑经过分析，才能够成为知识。”

　　“比如，在我们的四合院幼儿园，孩子们通过玩来学习，这是进步的学习方法；在乐成高中年级，我们研发了‘创思课程’，它既包含了基本知识，同时又引导学生发挥创造思维能力，用进步学习的方式去学习。”

　　几十年的从业经验让Nick清楚，全球飞速发展，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对年轻人来讲，需要具有面向未来的技能、创造未来的可能性。面对气候变化、AI智能、量子计算机等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和变化，聚焦未来的学习，一定能让孩子们找到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

　　Nick说，“要相信适合孩子未来所面对挑战的教育，才是最好的教育。在乐成国际学校，每个学生都是独立的个体，学校始终围绕如何更好适应学生个性化发展而努力。”

　　正是通过未来导向的“创思课程”，有的学生重新设计了学校的餐厅，利于学生们更便利的交流。据悉，这位学生运用了两个相对复杂的数学公式，来证明自己的设计。

　　一位喜欢滑雪的孩子，组织了25人的滑雪旅行项目。Nick介绍，在“创思课程”中，这名学生选择了商科，学过“如何组织一个项目”。在组织过程中，除了老师的帮助，学生自己安排了活动步骤，出具了风险评估报告。“学生对这些非常感兴趣，并且跟数学、物理等学科都有关系，学校鼓励他们做自己喜欢的项目。”

　　参与“创思课程”的高中年级学生Allan表示，“我是一个好动的学习者，喜欢实践，我确定这样的课程更利于我的学习。”

　　“创思课程”中，学生需要选择几门主科。其中的强势学科，被誉为“自己的特殊领域”。学校会有专门的导师，引导学生朝着自己的兴趣方向发展，并给予帮助，而不仅仅是考试。

　　Nick说，“我们的课程已被国际组织认证，得到全球各大学的认可。今年，我们选择‘创思课程’的学生都上了自己的第一志愿大学。”

　　说到中国文化，Nick感慨其“博大精深”。他说，中国语言的延续性从未间断。唐代诗歌，中国人都能读懂，而同时代的英国诗歌，当代英国人是无法理解的，甚至连语言都不一样。

　　在乐成国际学校的教育理念里，“文行忠信”被誉为教育箴言。“这是后人对孔子教育理念的浓缩。文，文化知识；行，探究冒险；忠，承担责任；信，信仰尊重。我们希望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搭建现代与传统的桥梁。”

　　“中国发展速度很快，在发展中同时关注语言文化的传承，放在历史长河中看，具有非凡的意义，了解世界必先透彻地理解自己。”Nick说，“如果中国孩子打下良好的母语基础，同时熟练掌握英文，将会发展成为更全面的世界公民。这是成功的教育，也是我们努力做最中国的国际学校和最国际的中国学校的动力源泉。”

梦开始的地方

　　不放弃任何一个孩子，一直希望孩子们能找到自己，他需要兴趣

　　高中部综合教室里，毕业班的学生显得非常放松。这是他们寒假前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大多数学生已经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大家闲聊、吃蛋糕、分发礼物，甚至玩起了桌游……

　　回到母校，Daisy和几名校友穿梭于几个班级，和曾经的老师拥抱交流，向学弟学妹们传授在国外的学习生活经验。听说学妹被纽约大学电影专业录取，Daisy特意上前祝贺。

　　“我们一起拍过一个电影，是有关心理健康题材的。她刚才问了我很多未来在学校可能会遇到的问题。”Daisy说。

　　8年前转入乐成国际学校时，Daisy说自己很懵懂，并不知道未来方向是什么。一次与老师的交流中受到启发，开始慢慢喜欢上电影，并在老师帮助下组建了电影社团，“老师不断给我们推荐优秀影片，在这种氛围下，我对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2018年，Daisy被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录取，如愿就读电影专业。她“非常感恩母校”，国际学校让他们思维更开阔，跟美国当地学生比，看问题的角度也很不一样。

　　她认为自己的优势是适应能力更强。“一些同样来自中国的同学，大学适应期相对较长，包括对于课程的适应。论文写作花费了他们大量的时间，而我们基本做到无缝衔接，对于大学课程并不陌生，适应得更快。”

　　在返校的校友中，英国男孩Finn是在乐成读了13年的外国学生，标准的普通话惊到了记者。

　　一旁的老师笑称，如今是墨尔本大学亚洲研究专业的大一学生Finn，在不久前举办的中文演讲大赛上，“竟然完胜来自中国的留学生”。

　　作为校友返校项目的责任人，英国老师Phil Clark告诉记者，“孩子们愿意回来，他们有强烈的归属感。他们每个人都发展得特别好。他们有很明确的方向，也很快乐，我为他们感到骄傲。”

　　看到孩子们从学校找到人生的方向，Nick感到特别欣慰，“要知道，中国家长可能是全世界最负责任的家长，也是最焦虑的一群人。他们把孩子放在了一个高度竞争的位置上，他们对教育的执着和热爱，对孩子们来讲是‘特殊的红利’。”

　　“在每一个课后，或者周末的时光，他们会带着孩子不辞辛苦地奔波在培训点之间。当然，他们是为了追求更好，但他们忘了，孩子需要时间放松、享受生活。生物科学已经证明，一个人完全放松的时候，大脑更有效率。”

　　Nick说，自己的很多主意，都是在咖啡馆里端着咖啡杯，或者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时想出来的。

　　“中国家长认为自己所经历的教育方式才是对的，当孩子们的学习过程跟他们不同时，他们会担心孩子的学习效果。”Nick说，“当我们跟家长交流分享时，他们的认可度越来越高。”

　　“在一些公立学校，部分学习成绩或其他方面遇到障碍的孩子，在得不到关注后，往往自我放弃。”Nick说，乐成高中刚成立时，一个妈妈带来了女儿，说她“除了对花卉感兴趣，其他成绩很糟糕。”

　　在乐成老师的启发带动下，小女孩跟着一名美国艺术院校毕业的老师学习绘画、摄影，后来申请到美国的一所艺术类院校。如今，这名女生在美国成立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

　　Nick说，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孩子，一直希望孩子们能找到自己，他需要兴趣。“孩子没有问题，一定是教育出了问题。其实全世界有15%的孩子，有这样或那样问题需要帮助，例如有表达、书写障碍等，解决办法是提供一对一帮助。”

　　沈明非常认同Nick的观点，这名在海外工作多年的IT工程师表示，孩子在慢慢进步，那种持续的上升令他欣慰。

　　沈明说，“在乐成，孩子的业余时间比较多，能够自由地发展兴趣爱好。编程和音乐让他的孩子Tom变得自信。”

　　就读10年级的Tom，已经完成了乐成学校“课外班管理系统编程”，以及“学校学生信息发布系统”。他还跟同学组织了一支乐队，学校提供排练和演出场地。

　　学校设有专门的环保课程，孩子们会提出很多合理化建议，包括“不允许点外卖”等。

　　“学校注重引导孩子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沈明说，这里的孩子非常诚实，不会欺骗，哪怕是善意的。他们会抵制盗版软件，不会“美化”个人简历，“我始终认为品德的培养比知识更重要。”

　　乐成国际学校中方校长王燕告诉记者，由乐成国际学校、乐成幼儿园、乐读前沿、乐学前沿、乐成教育研究院组成乐成教育，“使命就是把学生培养成富有爱心和充满灵感的人，使他们视人类进步为己任，身体力行地为实现世界的可持续发展做贡献。”

　　在2019年寒假前的返校校友中，2014年毕业的April，现在就读于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

　　“我清晰地记得，在这个图书馆里，我借阅了很多图书。”侧望图书馆窗外，阳光明媚，April说，“我特别喜欢文学，我的写作、阅读能力得到了很大锻炼，这些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校园里，两棵银杏已有二百多年的树龄。这种被中国人誉为“东方圣者”的独有树种，不事张扬，平凡执着。那一枚枚金色的银杏叶子，印在了教学手册、图书绘本和作业本上，也印在了从这里走出的每一个孩子心上。

（辑刘婧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