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期间发生的网络诽谤事件，以湖北郧西县政府高调道歉而告终。陈永刚承认发帖的目的是让整自己的官员调离，而政府的思路是“不要搞人身攻击，不要搞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如此的较量，谁会是赢家？

　　陈永刚说话时会时不时露出自信的微笑。农民出身，初中文化，以网络为事业，因为质疑家乡“七夕文化工程”，在看守所度过7个昼夜，后在民意压力下被放出。诸多要素让平凡的陈永刚在这个贫困县熠熠生辉起来。

　　然而，一位官员站在“七夕”雕塑前愤懑难平：为什么要搞这么多建设，还不是为郧西人民着想？郧西来一个好书记不容易，叶书记走了，他（陈永刚）就是坏人。

在“发帖”中陈永刚获得了跟政府“叫板”的资本。 （黄秀丽/图）

几个雕塑就花3000万，是不是形象工程？ （黄秀丽/图）

　　发帖称县委书记想吃“软饭”

　　“被长期诬陷了的这个人多次在我这儿痛哭流涕。”县委书记叶战平向媒体表示。

　　39岁的陈永刚出生于郧西县土门镇，没有正式工作，几年前靠做门窗为业。尽管2006年他已离开郧西迁至十堰居住，但仍然紧盯着郧西县的一举一动，以对政府“评头论足”为业。

　　十堰当地的“车城论坛”和“秦楚论坛”是他的根据地。2月8日，他在论坛上“中国（郧西）天河织女形象大使选拔公告”公告的帖子后跟帖：“靠郧西美女来吸引招商——叶战平是个想吃软饭的县伪书记。”

　　2月26日，陈永刚在十堰市的出租房被郧西县警方带走，理由是涉嫌侮辱。报案人阵容强大，据郧西县委办的一位工作人员透露，除常务副县长童胜录以外，报案人还包括几个副局长。这些人不堪陈永刚在网上的攻击——陈经常将某领导参加会议的照片贴出来，配以该领导贪财贪色的揭发文章。“公安机关为什么要查处他，因为被长期诬陷了的这个人多次在我这儿痛哭流涕。”县委书记叶战平向媒体表示，他自己没有参与报案。

　　2月28日当天，郧西县许多居民收到一条短信：郧西县土门镇居民陈永刚用网名“零点三六”在《车城网友论坛》捏造事实并附照片公然侮辱诽谤他人，构成诽谤的违法行为，郧西县公安局决定对其行政拘留8日。落款是：“郧西县委县政府”。

　　陈永刚被抓同时给朋友彭宝泉打了求救电话。彭宝泉是十堰市人，半年前与陈永刚在网上认识，因佩服陈的文章有深度，两人结为莫逆之交。彭立刻打电话向中纪委求救——他知道，陈一直在向中纪委举报郧西官员。电话没打通，他将陈永刚在网上的文章浏览了一遍，“找不出诽谤之词”，于是写了篇文章给湖北知名网友张洪峰。

　　经过他们的网络推动，顿时全国舆论大起，迫于“两会”压力，十堰市公安局撤销了拘留决定，陈永刚提前一天释放。后郧西县政府和警方在网上公开向陈道歉。

　　3月5日下午，陈永刚从看守所出来，被带往郧西县府大楼面见县长胡俟，“每经过一个办公室，都听见有人在谈论我的名字”。

　　一次忍无可忍的出手

　　他决定辞职投身网络专门揭露郧西官场的黑幕。一年多来，他仔细研读郧西官方媒体“郧西在线”的文字、图片，尤其是领导的活动。

　　对郧西县委县政府来说，抓陈永刚是一次忍无可忍的出手。此前，他已经在网上长期“攻击”郧西县在任领导，主要是现任常务副县长童胜录、县长助理郑忠坦。“精神压力很大，都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了。”郧西县委一位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据陈永刚自述，他2006年承包印刷厂失败。紧接着，陈永刚因借贷纠纷接连遭遇六七起官司。陈永刚认为，无论是印刷厂承包失利，还是数次诉讼，都是郑中坦和常务副县长童胜录制造的圈套，目的是将他赶出郧西。2006年年底，他带着老婆和两个女儿搬到了十堰。

　　太平日子过了两年，2008年年底，老家来人，一位县财政局人员向他讲述了郧西工程承包招投标的黑幕，触动了陈永刚。联想到他自己亲身经历的围标、串标事件，他决定辞职投身网络专门揭露郧西官场的黑幕。一年多来，他仔细研读郧西官方媒体“郧西在线”的文字、图片，尤其是领导的活动，“发现有问题的领导相继出现”。

　　陈永刚的根据地是天涯、新浪、网易、新华网等门户网站以及十堰地方论坛即车城论坛和秦楚论坛，马甲众多。除浏览“郧西在线”外，他还经常搜索“郧西新闻、郧西贪官、郧西官员”获取信息。

　　第一个被陈永刚发帖“搞倒”的是郑忠坦。今年47岁的郑忠坦曾任土门镇镇长、郧西县建设局局长、发改局局长。陈在网上发帖《一纸说明难倒一方为官，两张罚单牵出千万巨贪！》、《在郧西县我六次被人诉法院，五次遭暗算》等，举报其郑有贪赃枉法行为。2008年8月，郑改任县长助理。

　　第二个“沦陷”的是郧西县前任县委书记卢富昌和县长冯安龙。2009年6月，天涯、新浪等论坛上出现了《湖北省郧西县一干部自曝官场内幕》帖子，文中列举了冯安龙14条罪状，称冯安龙为“六毒”。网上随即兴起郧西官场揭黑高潮。

　　6月24日，郧西警方对当地电脑用户调查，确认陈永刚是发帖人之一，陈在二百多帖中，轮番以“0.36”和“郧西石头”的网名发帖，发帖量占一半。5天后，卢宗富与冯安龙就被调离，卢改任十堰市委副秘书长，冯改任十堰市政府副秘书长。

　　这一次网络事件被县委办公室主任纪道请称为“历史上永远的伤疤”，是“第一个网络负面典型，给郧西官员内心造成了阴影”。

　　6月29日，原十堰市矛箭区委书记叶战平“临危受命”，出任郧西县委书记。对郧西官员来说，一件可以预料的事是：“陈永刚不会放过叶战平”。

　　一位郧西官员说，早在今年1月，县委县政府就想对陈永刚一事立案，经过反复论证，认定陈的行为构成治安处罚标准。而陈质疑七夕工程，回帖“叶战平吃软饭”，只不过是事情到了临界点。“处罚本身没有问题，但程序出了问题，所以就撤销了。”

　　非暴力不合作

　　对政府的解释，陈永刚并不满足，他依然疑问重重：几个雕塑就花3000万，对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来说，是不是形象工程？县城里健身广场刚刚投入使用，又要建天河广场和七夕广场，是不是重复建设？

　　对于自己指名道姓“揭露”官员，陈永刚并非不担心自己可能越界，构成侮辱诽谤。但是在他看来，网上举报只是一种“告知”，告诉那些乱来的官员自己知道他们的事。一方面他也在向中纪委举报。不过遗憾的是，他的数次实名举报并未得到回音。他也希望和这些官员对簿公堂，“那样真相就能在法庭上大白了”。

　　童、郑二人如果认为被污清白，为何隐忍数年，并不采取任何法律手段？南方周末记者在郧西采访时，未得到二人的回应。郧西县委办公室的一位官员转达意见说，两人抱着冷处理的态度，想等时间长了，事情就淡化了，但是没想到陈永刚把一些小道消息当证据，死揪着不放。再说，“打官司对官员的形象也不利。”

　　陈永刚并不掩饰他发帖的目的是使整他的官员调离，但他更深一层次的设想是“回家”，回郧西有一番作为，他说，“关注郧西，就是关注自己的命运”。

　　他对叶战平的质疑几乎是顺理成章的，虽然叶在郧西官场和民间的口碑不错。这个以仇和为学习目标的县委书记，到这个贫困县后提出了“旅游立县”的战略，利用县城旁边的天河，打造“七夕文化”。

　　陈永刚一口气发了4个帖子质疑“七夕工程”。《一个江湖骗子，四地执政官员，到底谁在骗谁？》，质疑荆楚理工学院的教授杜汉华，先后在老河口、襄樊、郧西等4个地方称“该地是牛郎织女的故乡”。

　　郧西县委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专家考证七夕文化发源于汉水流域，沿流的几个城市争打七夕牌很正常。

　　接着，陈又发帖《国家级贫困县耗资双亿为牛郎织女建庄园——不差钱》、《牛郎啊，今年郧西县的招商引资任务靠你了！》、《形象工程和民生工程的差别》等帖子，质疑“七夕工程”是形象工程。

　　对这样的质疑，郧西县委外宣办主任孟帆很气愤。据他介绍，“七夕工程”分25个项目，包括污水处理厂、河堤建设、七夕大道等，包含了10年的市政建设，大多于2008年动工，“叶书记来了不过是给市政工程注入文化内涵”。他指着郧西县城天河广场中的牛郎织女雕塑，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看他说的形象工程就是这个了！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县政府认为“七夕工程”的资金来源也是干净的。郧西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一年财政一个亿，“七夕工程”的资金来源一是国家政策支持，上级拨款，二是招商引资，“叶书记来郧西本来可以过渡一下，他为什么要搞这么多建设，还不是为郧西人民着想？郧西来一个好书记不容易，叶书记走了，他（陈永刚）就是坏人。”孟帆说。

　　对郧西县委县政府这样的解释，陈永刚并不满足，他依然疑问重重：几个雕塑就花3000万，对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来说，是不是形象工程？县城里健身广场刚刚投入使用，又要建天河广场和七夕广场，是不是重复建设？

　　在陈永刚被拘留之前，郧西县委县政府派人和陈永刚交谈，这样的交谈多达十多次。不过双方一直各执一词，甚至互相攻击。“不外乎阻止、威胁、利诱，外加同乡情意。”陈永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政府派来的人说，只要不在网上发帖，一年保证给他二三十万。

　　政府的思路是：“让他不要人身攻击了，把事情放在郧西说，而不是要搞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位郧西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没法和他对话，感觉他‘要求里有要求’，有经济利益企图。”更让郧西官员接受不了的是，每次跟他谈过之后，陈永刚都到网上晒，搞得“跟他谈过话的人都被他卖了”。

　　“境界还不够”，陈永刚这样评价县委书记叶战平。“我提的意见，稍有头脑的人都应该借鉴。但是他压根就瞧不起你。”陈永刚说，这次郧西官方迫于网络压力才跟他道歉，网络压力之后，还是会回到上下级层次分明的状态。所以，当县长胡俟提出请他担任“七夕工程”监督员时，他拒绝了。

　　在郧西官方看来，这次“橄榄枝”的抛出，是想让陈参与到政府这个系统里来，“他当监督员是最合适的，以他独到的视角给我们提建议，是一笔财富。国民党和共产党都能谈，我们和自己的群众有什么不能谈的呢？”县委一名官员说。

　　陈永刚却认为，在那个位置上，“我不可能说发自内心的话。再说，这些工程也经不起我的监督。”

　　陈永刚还想继续他的“网络问政”，但郧西官方并没打算接受。“他的帖子都是质问式的，上来就教训，很难让人接受。现在领导很开明，是欢迎群众批评政府的。但是对一个不正常的提建议的人，采纳他也是不正常的。”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黄秀丽 发自湖北十堰 郧西）

（责任编辑：张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