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10-07 22:21 | 来源:光明日报 2019年09月18日 08版 | 查看:1155次
河北承德金山岭长城 杨东摄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中国国家博物馆,参观者在观看“字载中华——中华精品字库工程成果展”。新华社发
宁夏中卫的黄河黑山峡河段。新华社发
曹顺庆 郭红松绘
吴根友 郭红松绘
武黎嵩 郭红松绘
李勇刚 郭红松绘
【探寻中华文化典型意象·智库答问】
本期嘉宾
四川大学文科杰出教授、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曹顺庆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院长、武汉大学文明对话高等研究院院长 吴根友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南京大学亚太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武黎嵩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中华文化教研部中华文化教研室主任 李勇刚
编者按:
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是支撑中国不断前行的强大力量。在中华文明的壮美长河中,许多极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典型意象如繁星闪耀,折射出中华民族的智慧与创造。这些文明意向既凝结了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与共同情感,又传承着中华民族特有的价值理念与精神内核。
纵观中华文明,哪些意象最具代表性?如何梳理、挖掘这些意象,推动中华文明创新发展,并与世界文明交流和鸣?光明智库特邀专家一一解读。
1.是镜子也是尺子:体现中华文明的厚重和广博
光明智库:习近平总书记在甘肃考察时强调,长城、长江、黄河等都是中华民族的重要象征,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标志。提到中华文明的象征、标志,您会想到哪些意象?梳理这些意象对我们认知中华文化有什么作用?
曹顺庆:中华文明意象的形成和中华民族整体的历史脉络、生命体悟、表达方式息息相关,体现了中华文明的厚重和广博。对这些意象进行梳理分类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认识中华文明。
比如,按意象本身的属性可分为几类:一、自然类。中华民族在广袤土地上创造出灿烂文明,日月星辰等天体、山河湖海等景观、花草树木等植物不一而足。二、人物类。这类意象包括神话人物、历史人物等人物形象。一些历史人物被赋予了固定的特性,承载着特定情感。比如屈原已成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坚守高洁品性的代名词。三、地点类。包括地名、方位、建筑等。比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赋予了“东篱”隐逸的淡泊,这种志趣被之后的诗人反复吟诵,如白居易有“偶遇闰秋重九日,东篱独酌一陶然”。四、动物类。不仅包括鸟兽虫鱼等生物,还涉及龙、凤、麒麟等神兽。龙一直被视为中华民族的象征,其阳刚、自强等属性成为具有强大向心力的中华文化象征。五、器物类。《礼记》中记载了孔子和子贡关于“君子贵玉”的对话,玉象征着健全完美的人格,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意象。六、色彩类。在众多的颜色意象中,“红色”一直受到国人偏爱。“中国红”既代表着喜庆、热烈、祥和,也象征着活力、斗志,涵盖了中华民族对艰苦历史的铭记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武黎嵩:意象是思想和情感的复合体。通过意象,人们可以迅速获取通感和共情。中华文明内涵丰富、脉络复杂,有不少重要意象,如山川形胜、冠裳器物。很多中华文明意象只需用诗文轻轻一点,便可唤起人们共通的感悟,如关于山川形胜的“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与具象的意象不同,很多意象带有价值尺度的指向性,与人的内心互动。这样的意象像一面镜子,也是一把尺子。如东汉马援常谓“老当益壮”,并声明“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成为矢志报国的典范;南宋文天祥于国破家亡之际,不畏强虏,誓不苟活以身殉国,被誉为成仁取义的典范。在中国文化传统中,马援、文天祥等名字已经成为中华文明的精神坐标,本身也是一种意象。
2.变与常辩证结合,随着历史发展而变化
光明智库:经过时间淬炼,中华文明意象是否发生过改变?在世界文明坐标轴上,中华文明意象与其他文明意象有无相通之处?
吴根友:从五千年中华文明时间纵轴来看,这些意象始终表现为变与常的辩证结合。比如,古人重视人与禽兽的区别。口传历史说黄帝垂衣裳而治天下,强调“穿衣”这一文明标志。后经儒家整理出来的人禽之别就是父子之亲、君臣之义、男女之别的“人伦”。自西周以后“人伦”思想经历代儒家不断阐发,成为中华文明的一大内核。
放眼世界,与那些有着一神教文化传统的民族和国家相比,中华文化明显不同,那就是不相信神创造世界,而是认为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这一特质在漫长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中华文化独特的精神与胸怀——人类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在整体上要服从大自然的法则,在哲学上即“天人合一”。抽象又意义丰富的“天”的意象成为中国人承认的最高的自在的力量,它甚至也是有意志的,“人在做,天在看”就表达了中国人最朴素的正义观念。
曹顺庆:意象会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产生意义上的变化或扩充。以长城为例,秦始皇统一六国后,长城的修筑极为耗损民力,魏晋时期诗歌写道:“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说明了长城与暴政、与民生艰难的关联。之后,长城成为边塞景观的重要意象,比如杨广有“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在唐诗中,长城的意象含义进一步扩充。有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如王维“誓辞甲第金门里,身作长城玉塞中”;有戍边将士的愁苦,如王昌龄“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唐诗为后世诗文中的长城意象奠定了基础。
到20世纪,长城有了新的含义。1933年长城沿线的“长城抗战”展现了中华民族抗击侵略的顽强意志;1935年,随着电影《风云儿女》上映,《义勇军进行曲》传唱,“血肉长城”的意象深入人心,长城由此成为连接着最深沉民族感情的意象之一。
李勇刚:谈论中华文明离不开外部参照。在参照中我们能更深刻地认识自己,并认识到中华文明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有怎样的贡献。
比如,中华文明的责任伦理不同于西方文明的权利伦理。西方文明以个体为本位,强调个人,注重权利;中华文明则以共同体为本位,强调家国,推崇责任。中华文明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强调的是个人对于“家”“国”“天下”等不同层次共同体的维系和发展所应承担的责任,而非像某些西方国家那样,动辄以自身短期利益之得失为取舍标准。再如,中华文明的天下观念为世界提供了尊重差异、共同发展、维护和平的中国智慧,可以让我们反思自由主义主导下的同质化平等观。
3.激活文明内在的生长力
光明智库:我们应如何使中华文明意象永葆活力,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创新?
李勇刚:除了致敬、传承,更重要的是激活文明自身不断应对挑战的内在生长力。
传播媒介不断迭代,中华文化的传承传播须找到正确“打开方式”。如《舌尖上的中国》《国家宝藏》《长安十二时辰》《哪吒之魔童降世》等优秀电视节目、影视作品,都以观众喜爱的方式传播了传统文化,让传统文化在当代找到了适当的“生长方式”。这些方式打破了传统文化“阳春白雪”的刻板印象,激活了传统文化的生长能力。
曹顺庆:那些从历史深处走来的文明意象从来不是化石,它既是一种传统,也在不断参与传统的生成。意象的变迁,既可视为时代性的自然写照,也需要人为地不断建构,与时代同频共振。在古代文论中,意象的表达常常是观物取象、立象尽意,是神与物游、心物交感,这提示我们:一是要将古老的意象和新时代的面貌、风物相结合,以赋予意象新的含义;二是要发现适应时代潮流、有足够代表性的新的文化意象。
将传统意象赋予新的含义,使其展现社会发展、科技进步,从我国航天器的命名就可见一斑。比如,我们把载人航天器命名为“神舟”,将载人空间站命名为“天宫”,都在借用原有意象含义的同时,丰富了其初始内涵。再如,将月球探测工程命名为“嫦娥工程”。这些拟人、拟物化的名称代表了人们的美好祝愿,使古老的意象在当代语境中摆脱了孤寂高冷,成为科技飞速进步的指称。
4.坚定文化自信,敞开胸怀面对世界
光明智库:怎样利用文化意象破解对外传播的难题,更好地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
吴根友:对外传播中的难题是文化传播都会遇到的共同现象。实际上,在中国走向世界、世界读懂中国过程中,需要更多文化传播者、文化建设者、文化研究者、文化经营者共同努力。在文化交流与传播方面,要保持文化自信,不能一味迎合外国人的口味,折损了文化内涵的丰富性、深刻性。
武黎嵩:中华文化重视自省,以内敛的精神彰显人格魅力。在我看来,今天要想更好地对外推介中华文化,不仅要解决传播方面的难题,也要解决本土认同方面的问题。面对世界文化,我们不可更不必削足适履。过去,中国人被动卷入世界体系,常会看到他国文化现象而生攀比之心,进而“按图索骥”地寻求本土资源,声称“我们也有”。现在,我们要坚定文化自信,敞开胸怀面对世界。
曹顺庆:中华文明意象往往含蓄深远,在翻译上很难做到完全精准达意,并且对外传播面临的难题还远不止于此。不过,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放弃对外交流的努力,而应通过更多的沟通不断打破偏见、展示自我,寻求相互理解的可能。一方面,要承认差异,认识到变异的普遍性和必然性,研究变异的内在规律与产生机制,进而将差异引向积极的方向,使差异成为相互理解的路径之一。另一方面,必须坚持不同文明之间的平等立场,只有充分进行跨文明阐发与对话,才能让中西文明真正达成理解、实现互补,合力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项目团队:光明日报全媒体记者 张胜、王斯敏、李晓、王远方、王子墨、王美莹、张梦泽、常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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