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武佳琪 实习生 王子涵

簌簌秋雨送寒凉，雨夜，万家灯火在一缕缕细密的雨丝中模糊成点点星光。在河东街道铁工社区峪中一道街的一栋粉饰一新的居民楼里，72岁的邵莲惠正用双手抱着胳膊肘，她缓步走向大衣柜，从里面翻找出一件厚外套披在了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上。虽说夜深人静正是休息的好时候，可邵莲惠却心事重重，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女儿的房间，把女儿踢开的被子重新掖好。自从女儿患上精神分裂症，邵莲惠有二十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她睡得不沉，甚至整夜都不敢深睡，生怕自己睡熟了，女儿又大半夜发病跑到外面去了。

从本钢退休的邵莲惠，原本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她和丈夫的收入也足以支撑起这个温馨的小家庭。可就在24年前，成绩优异的女儿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性格内向的她不愿同家里分享心事，这一憋，就把人彻底憋出病来——患上精神疾病。好端端的女儿突然发疯发狂，这让邵莲惠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时至今日，每当邵莲惠路过学校，看到那些背着书包、朝气勃勃的身影时，她的心里总会蹦出那个疑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何这么多孩子，偏偏只有我的女儿出现了这种情况？”在煎熬中度日的邵莲惠也时常幻想，如果女儿没有得病，已到不惑之年的她应该像同龄人那样成家立业、相夫教子了。幻想毕竟是幻想，回到现实中来，留给邵莲惠的，是一个被女儿发病时殴打得伤痕累累的身体，一颗无数次破碎又无数次被粘合的心，以及被女儿砸坏生活物品的家。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2017年，邵莲惠的丈夫被检查出结肠癌早期，这个唯一能够帮衬邵莲惠的人也倒下了……患病的人难免心焦，面对丈夫表现出的敏感及脆弱，邵莲惠精心呵护、尽心尽力地照顾。邵莲惠说：“女儿怕受到外界刺激，而丈夫则需要静养，两个人的心都属于易碎状态，所以需要我做的事情就太多了，除了悉心照料他们的饮食起居之外，还得时刻照顾两个人的情绪，避免女儿发病时影响到丈夫的恢复。”

人生不易，生活有时会酿出一壶苦酒与你碰杯小酌。身为一个女人，在品尝这苦酒的同时，邵莲惠又怎能没有苦楚？但坚强的她选择了慢慢咽下，在苦中品味着回甘，“日子总会慢慢地好起来，虽有不如意，但只要家是完整的，一家人能够一直在一起，就比什么都重要。”邵莲惠感慨道。

几天前，记者在河东街道铁工社区的帮助下，联系到了邵莲惠，初次见面，她给记者的印象是年轻，看上去并不像年逾古稀之人，落座后，未等记者发问，健谈的邵莲惠便开口讲述起她们一家的故事……

“爱无需理由，只因你是女儿，我是妈”

生病期间服药所致，令邵莲惠的女儿较此前体态臃肿许多，尽管人胖了，但女儿仍有着一颗爱美之心，衣柜中的衣服，她还是喜欢颜色鲜艳的连衣裙。患病前，邵莲惠的女儿长相漂亮，人也体贴入微，邵莲惠回忆道：“有一年，女儿特地用攒下的压岁钱给我买来一双一脚蹬皮鞋，尺码正合我脚，她从没问过我穿的鞋号，却能够留意这些生活中的细节，让我挺感动的。”

记忆中，女儿的乖巧懂事，如今也只能搁置于记忆深处了。邵莲惠没有想过，后来，家中竟会发生这么多事。由于中考失利，邵莲惠的女儿无缘重点高中，这让孩子的心里备受打击。邵莲惠说：“我记得见到女儿时，她有些反常，一边用手指着一户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一边不停地嘟囔着‘我没考好，他们骂我，他们都骂我……’再一细问，女儿除了重复这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其他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女儿突然发狂发躁，她冲出房间，恣意打砸起家中物品，任凭邵莲惠和丈夫怎么拦、怎么劝都无济于事。邵莲惠告诉记者，女儿中考那年，他们一家还居住在溪湖东山地区早先留下的灰色日本房里，女儿发疯那天，力气陡然大增，她徒手砸坏了屋内所有的玻璃窗，纵使双手已被玻璃碎片扎得血肉模糊，也并没有停下疯狂的举动，而是走向冰箱处，一把就将厚实的冰箱门给拽了下来。经医院确诊，邵莲惠的女儿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花季之年，却被医院告知以后将生活不能自理，这一结果无疑让原本幸福的邵莲惠一家受到重创。身为母亲，邵莲惠几近崩溃，终日以泪洗面的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可是当现实这一记重拳狠狠地落到她身上时，这位坚强的母亲选择了振作，勇敢地面对这一切。把女儿从医院接回家后，邵莲惠和丈夫将家里的窗户糊上了塑料布，一来是顾及维修成本，二来则是担心换成玻璃材质日后再被女儿砸碎并弄伤她的身体，为防止锋利的器具对女儿造成伤害，细心的邵莲惠将它们一一收好，放到女儿翻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起初，四处求医问药，女儿的病情也未见好转，发病时，时刻陪伴其左右的邵莲惠成了那个最受伤的人。邵莲惠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发病中的女儿殴打过多少次了，身体上的伤疤，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些伤疤，有被女儿用高跟鞋猛烈敲击头部留下的，也有被女儿拳打脚踢留下的，比较严重的一处，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女儿推进深沟摔成骨折……邵莲惠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她距离死亡线最近的那次：一天，邵莲惠单独陪伴女儿在家，正在小憩的她突然被女儿死命掐住喉咙，奋力挣扎之中，气息减弱的邵莲惠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她以为自己这次要完了，但出于本能，她还是使出最后那点力气尝试自救，直至女儿撒开了手。

女儿患病的二十余年，邵莲惠没有睡过一夜好觉，她不只是害怕像那次似的险些丧命，同时也为避免女儿在夜间犯病跑出家门。邵莲惠说：“现在服用偏方治疗，女儿的情况比过去稳定一些，几年前，女儿半夜出走的情况太多太多了，每次，我和丈夫都要跑到外面寻上好久，最远的一回，我们是在东芬附近发现她的。”从第一次找回夜间乱跑的女儿开始，邵莲惠就逐渐形成了睡不踏实的习惯，只要有一丁点儿动静，她就会起来看看。

日夜看护，忙得团团转的邵莲惠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在东山地区的平房居住时，女儿就曾跑到外面砸坏了邻居家的窗户，有时病情发作，她还会到街上打砸商贩的摊子，用榔头砸坏他人的物品，每次，邵莲惠只好一边安抚女儿，一边向大家赔礼道歉。这些年，邵莲惠很是委屈，性格使然，她没有选择对外倾诉，而是选择把苦痛藏在心里。白天，女儿情况不稳定时总会大吼大叫，饭桌上，刚做好的饭菜也时常被她扣得满地都是，见状，邵莲惠没说什么，而是拿来笤帚默默地打扫着。有一次，狂躁中的女儿将邵莲惠推倒在地，造成邵莲惠头部受伤，她用手捂着伤口，转身走到医药箱处翻找着消毒药物及纱布，她明白，女儿这是犯了病，才认不出站在面前的就是母亲。打人、毁物，对于发病时的邵莲惠的女儿来说已成常态，家中的电器和物品不知被女儿砸坏了多少件，回忆起这些往事，扎在邵莲惠心上的那根刺就会再次拨痛她的神经，邵莲惠说：“不管怎样，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女儿，只因我是她的妈妈。”

爱无需誓言，只有默默付出

邵莲惠及丈夫的收入，支撑着三口人的生活开销外加女儿日常服药治疗的费用，最困难时，邵莲惠曾经面临过一个月才过一半，两个人的当月收入总和仅剩下25元的窘境。几年前，女儿又患上糖尿病，整个家庭的经济负担也跟着加重了。

2017年，邵莲惠的丈夫被检查出结肠癌早期，这让已然伤痕累累的家庭雪上加霜。那年，邵莲惠70岁，步入古稀之年的她没有体味到含饴弄孙的快乐，也没有享受到这个年纪应该享受的清福，而是把有限的精力分配到照顾丈夫和女儿身上。带着丈夫和女儿去往省城医院看病的路上，邵莲惠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当火车抵达沈阳车站那一刻，车外的寒冷空气顺着打开的车门灌入车厢，同时也吹进了邵莲惠的心里。邵莲惠说，那天的沈阳，天气格外地冷，她拉着女儿的手、搀扶着丈夫的臂膀，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丈夫这一病，意味着她要与其一同面对未知的命运，承担高额的治疗费用，扛起一家三口的生活重担。在医院的问诊室里，省内知名专家给出的意见是：“如果动手术，有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了。”在邵莲惠看来，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给丈夫治疗。

经历了那场手术，恢复期的丈夫变得情绪不稳，大多数时间，他表现得忧郁甚至暴躁，会通过一些小事和邵莲惠闹起别扭。邵莲惠回忆说：“在沈阳治疗期间，丈夫有时会嫌我动作慢或者因为一点小事而发脾气，为方便照顾他，我特地向院方申请，在病房里多使用一张床位，供我和女儿休息。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根本休息不好，何况女儿从来都是一个人睡在床中间，我只能勉强坐在凳子上，把上半身搭在床边对付几宿。”回到家后，条件就要比在医院那会儿好了许多，不过，邵莲惠既要负责每天照顾好丈夫和女儿的生活，还要让两个人开心，避免女儿发病时情绪失控伤害到丈夫。有邻居说：“我们很少看到邵莲惠出门，即使看到那么几次，也都是寸步不离地领着女儿到外面买点东西，左邻右舍都知道她家有病人需要静养，所以基本上也不怎么登门拜访，免得打扰人家。”

作为爱人，邵莲惠对癌症丈夫不离不弃、悉心照料，作为母亲，邵莲惠对女儿呵护备至、用心抚养。她也累，也曾身心俱疲，但她觉得自己累得很值，至少推开家门时，看到的是一家人都在。邵莲惠的丈夫感慨地说：“没有她，就没有我的康复。我妻子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她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会用实际行动来默默地为我们付出。可以说，有她在，这个家才能够像今天这样充满希望。”

爱是一盏明灯，照亮黑夜的路

每天凌晨四点钟，邵莲惠家的灯便亮了起来，她提早穿衣洗漱，开始为女儿准备早餐，饭后半小时，再给其喂水喂药，因为治疗精神疾病的镇定类药物同治疗糖尿病的药物需间隔服用，所以她不得不每日起早安排饮食。

担心女儿整日呆在家中会闷，邵莲惠通常会选择饭后带她出去转转，偶尔，娘俩还会逛逛商场，一起选选衣服。邵莲惠的女儿比较爱美，喜欢花色的连衣裙，在不发病的情况下，她也会和母亲简单交流交流有关于饮食起居方面的事。邵莲惠说：“这些年，女儿也曾给过我惊喜——清洗自己的衣物时，顺便帮我把袜子也洗了；看到我扫地，她就把我清理出的垃圾主动装走。”

如果说，前二十年时间邵莲惠是在用爱精心浇灌着一朵亲情之花，那么之后所获的欣慰就是对她多年付出的最好回报。在她的呵护之下，女儿和丈夫的状况都有所好转，丈夫现在能够自己吃饭并且也能和人正常交流了，一家人的日子，比过去好了很多。在邵莲惠家那间60多平米的双室楼房里，小屋被她收拾得温馨且整洁，来过邵莲惠家走访的铁工社区工作者们都说：“邵莲惠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也是一个坚强的人，她对家人的不离不弃及精心守护，就如同一盏爱之灯，照亮了黑夜的路。”从年龄方面来看，邵莲惠也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了，面对日渐衰老的身体，她的心里也有担忧：“我不管他们爷俩，还有谁来照顾他们？他们要是没人管，那可不行，所以我现在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将来我的身体不行了，他们怎么办。不过，在那一天还未到来前，我会尽力去支撑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