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7时许，广西南宁青秀区，48岁的四川籍男子颜开瑞从仙葫联发尚品小区二期一栋楼上跳下，当场身亡。

跳楼10余分钟前，颜开瑞在朋友圈发出两张手写的“控诉书”，痛斥传销团伙诱骗、胁迫自己的妻女。控诉书部分内容为，“只有以死引起社会重视。永别了亲人们……我愿将遗体捐给社会，呼吁大家帮助我妻女，望亲人们成全我最后心愿：严惩团伙帮凶。”

事发现场

事发时的现场视频显示，颜开瑞跳楼后，大量警力进入小区。当地公安机关民警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针对当地的传销活动，警方一直在立案清查。

传销窝点跳楼身亡

颜开瑞坠亡那个早晨，附近围观群众拍下的视频、照片，很快从南宁传到了亲友的手机里。

事发前几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湿润，穿着深色外套和牛仔裤的颜开瑞躺在地上，已无生命气息，旁边是小区的花园和桌椅。

突然发生的跳楼事件，让周围的群众喧嚣起来，人群迅速向事发地聚集。另有一段视频显示，大批民警列队进入事发小区，视频中有围观群众在说：“抓传销，抓传销。”

事发在4月18日早上7时左右，而就在事发前10多分钟的早上6点51分，颜开瑞在朋友圈发了一份“控诉书”，这被亲属认为是颜的绝笔，或是他跳楼行为的注解。

颜开瑞朋友圈的绝笔“控诉书”上写着：南宁市仙葫联发尚品二期一栋是传销分子郭铭南（化名）控制其前妻黎玉梅（化名）和女儿的窝点，“我就在此楼顶跳楼，望切查处。”他还写到，自己只有以死引起社会重视，希望公检机关详查：“我愿将遗体捐给社会，呼吁大家帮助我妻女，望亲人们成全我最后心愿：严惩团伙帮凶。”

红星新闻记者在百度社区、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南宁市青秀区网络问政投诉平台等网络页面上看到，不少网友和自媒体反映过联发尚品小区是传销人员窝点，当地有关部门回复称，对该小区进行了调查，该小区所在的仙葫辖区也在长期专项打击非法传销活动。

最后的电话

事发前一天中午，消失两年多的颜开瑞，突然给黎玉梅的哥哥黎鹏（化名）打了电话。

“给你打电话听到，可以做个证明。”黎鹏按下了录音键。电话那头，颜开瑞情绪激动、语速很快，说自己与黎玉梅有肢体冲突，把那里的电视、冰箱等全都砸烂了。

黎鹏问能不能把黎玉梅和其女儿带走。

颜开瑞说要么把她们带走，要么自己和郭铭南都死了算了，称要和郭铭南拼命，“只有这么两条路”“哪个怕哪个”。

黎鹏问，“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

“解决啥子嘛？”“她两个是油盐不进。”颜开瑞怒吼，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黎玉梅和女儿还在从事传销，在里面乱搞关系，“心甘情愿喜欢他（郭铭南）得很”。

颜开瑞还说，家里到处欠着债，他挣了十几万还钱，“半年还一个人的钱，她们两个又不干活”。

事发现场

通话过程中，旁边不断有女人发出撕裂的哭闹声，颜开瑞说“她（黎玉梅）要自杀了。”黎鹏不断劝颜开瑞，要报警请有关部门来解决问题。随后电话被中断，黎鹏再也联系不上对方。

黎鹏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当天他曾报过两次警。其他亲友也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警察来后，黎玉梅和其女儿都说没有受骗、没有参与传销。

与黎鹏通电话那天的晚上，颜开瑞突然在朋友圈发出一张寻人启事寻找黎玉梅，称其和女儿2015年底被人诱骗胁迫至南宁仙葫，从事1040阳光工程，让自己家破人亡。颜开瑞在朋友圈表示，自己两年前看到里面太黑暗，已经脱离出来。一边打工挣钱，一边救黎玉梅和女儿出来，但至今日无果，他希望引起各界重视。朋友圈内容还说，要“将遗体捐出给社会，让更多的人替在里面受胁迫的人伸出援手”，“将（把这份寻人启事）不遗余力贴满全仙葫”。

“捐出遗体”四个字，让亲友们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两份手写控诉书

寻人启事在17日晚8点06分发出，末尾留下了颜开瑞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四川希航律师事务所律师汪东举是颜开瑞的初中同学。看到朋友圈后，汪东举立即拨通了颜开瑞的电话。“他当时很气愤，我劝他遇事冷静，他说好的谢谢，听你的意见。”汪东举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电话通了4分多钟，随后颜开瑞说很忙，简单沟通后就挂断了电话，“没想到他要自杀。”

亲友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颜开瑞在18日早晨7时许坠楼，不久前的6点51分，他在朋友圈留下那两张手写的控诉书。

2张控诉书

红星新闻记者看到，控诉书字迹工整，第一页详述了“犯罪嫌疑人郭铭南”诱骗黎玉梅及女儿加入传销团伙，颜开瑞因此贱卖价值一百多万元的住房还账、家破人亡的经历。而郭铭南是直接逼死自己的罪魁祸首。

第一页控诉书的最后部分，颜开瑞告别了亲人们。第二页字迹则变得很大，他写到，“牵挂我的女儿，此生没做好父亲，但你千万不能认郭铭南作后爸，协助社会追究他的刑事责任，爸爸死也瞑目了。”控诉书最后，颜开瑞留下了郭铭南在联发尚品小区窝点的详细地址，说自己就在此楼顶跳楼。

黎鹏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黎玉梅的确在2015年春天去南宁之前就和颜开瑞离婚，并与其老乡、上线郭铭南成为男女朋友。随后，颜开瑞和女儿也跟着去了南宁参与传销。

六亲不认的“传销家庭”

据悉，颜开瑞和黎玉梅结婚多年，女儿现已20出头。“2015年我侄女还在读书，说要去旅游，结果就没回来了。”黎鹏说，他看见侄女朋友圈分享在海边游玩和聚餐的照片，一度认为她过得不错。颜开瑞也在当年跟了过去，但为什么他愿意与“情敌”郭铭南一起从事传销，这让黎鹏感到不解。在他记忆中，颜开瑞也曾对“1040工程”深信不疑，他劝颜开瑞回家，却被直接拒绝：“你不能挡了我们的财路。”

黎玉梅则曾多次以各种理由，要拉黎鹏及其他亲友参与传销，但黎鹏对那一套很熟悉。“我在90年代也受骗进过传销，对那一套很熟悉，差不多的五级三阶制，天天洗脑讲课声泪俱下。”在黎鹏看来，黎玉梅一家从事的“1040工程”和他多年前参与过的传销没有区别，是不折不扣的传销活动。

事发现场

当年国庆前夕，黎玉梅邀黎鹏去南宁考察“生意项目”，黎鹏和老表偷偷坐飞机赶了过去，要一探究竟：“我过去的时候没给他们说，第一天躲在传销窝点外面观察，第二天以考察的名义见面吃饭，就像很多传销一样参观当地景点，我也一边了解他们的上线。”

黎鹏说，当他和黎玉梅的上线见面时，对方声称自己已经成功，有千万资产，“我反问他有这么多钱，开的什么车？房是不是租的？他哑口无言。”

第三天，黎鹏强制将黎玉梅及女儿带回成都，但不久后黎玉梅又带着女儿再次回到南宁。“所有亲戚朋友都反对她搞传销，但她已经六亲不认了，我们很难联系到她。”

曾送外卖想救出前妻和女儿

颜开瑞所说的“自己两年前脱离传销，出来打工挣钱”的经历，也得到了亲属们的证实。

颜开瑞侄子刘伟（化名）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颜开瑞随后留在南宁打工、送外卖挣钱：“他主要放不下女儿。”黎鹏也说，颜开瑞对黎玉梅和女儿在经济上支持，但在精神上不支持。

至于颜开瑞是怎么救家人的，亲属们并不清楚，因为这两年亲属们很难联系到他们一家，只知道颜开瑞一直在筹钱、还钱。

“有人到我住的小区来找，说要黎玉梅还钱。”黎鹏17日与颜开瑞通电话时，颜开瑞告诉他，前妻与女儿玩了三四年已经变得懒惰，而这几年如果不做传销，一家人的房贷也都还完了。黎鹏还知道，颜开瑞曾劝说黎玉梅和女儿脱离传销，自己也希望颜开瑞能在17日与黎玉梅见面时劝得“凶一点”。

17日与黎鹏通电话后，颜开瑞所发朋友圈

黎鹏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颜开瑞的离去，接到噩耗时，正在开车的他默默熄了火，流泪、沉默良久。“他以前在我手下跑业务，也自己做过生意，不是很努力，经常通宵打麻将睡到很晚，感觉事业没有重心，一家人过得辛苦，成都买房、装修全是借的钱。”但曾经不努力的颜开瑞，到后来有了转变，这让黎鹏感到惋惜。

在汪东举的记忆中，颜开瑞是个不错的同学。大概5、6年前，因为颜开瑞在做轮胎生意，他们开始频繁接触，感觉颜开瑞是个善良的人，但最近两三年他们断了联系。

颜开瑞的坠亡，亲属们还没有告知家里老人，怕老人承受不了。侄子刘伟在电话里告诉黎鹏，现在家里封锁了消息，只说因为颜开瑞重病所以才赶去南宁，未来也很难告诉老人们真相。

当地民警证实：确认为自杀

4月22日下午，刘伟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颜开瑞和黎玉梅的女儿已经被警方找到，目前留在派出所内，“我们发了很多信息，她可能自己看到就出来了。”

但黎玉梅依然没有消息，亲属们怀疑她被郭铭南转移到了广州。红星新闻记者拨打了郭铭南归属地为广州的手机号，结果为呼叫转移，无人接听。黎鹏也曾多次拨打郭铭南的电话，均未能接通，又发短信告诉他颜开瑞出事了，要他马上通知黎玉梅及其女儿，他回复了黎鹏一条：我也联系不上她！

刘伟为红星新闻记者提供了当地一名办案民警的联系方式，该民警证实，颜开瑞确认是自杀：“是一个自杀事件，现场已经勘察完了。”该民警表示，针对颜开瑞自杀的事件没有立案，但针对当地的传销活动，警方一直在立案清查。

1040阳光工程：缴69800元会费，赚1040万元？

何为“1040阳光工程”？该传销活动因声称“只要投入69800元，就能获利1040万元”而得名。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打着此旗号的传销活动早已被政府部门多次定性为“传销”、被执法部门长期打击、被中央和各地媒体长期曝光。

媒体报道

“1998年国家禁止传销后，一些没有灭绝的传销组织向两广地带转移，1040一开始条件简陋，2000年左右在消费较低的广西萌芽，十余年来逐渐向周边省市扩散，现在是国内最普遍的传销活动之一。”中国民间反传销第一人李旭告诉红星新闻记者。

1040是怎么操作的？李旭介绍，传销人员编造“国家秘密工程”“国家政策”的等虚假信息，以考察等名义邀约人员到异地，通常是“杀熟”“打亲情牌”，然后封闭信息，在陌生的环境里众口一词洗脑，来去自由，属于“南派传销”。参与传销后，每名参与者发展3名下线，这3名下线每人再发展3名下线，通过几何倍增，1变3、3变9、9变27、27变81……到达一定份额就成功出局。

对此，南宁市公安局也在其官网提醒市民：一旦遇到类似情况就要多留个心眼，防止被骗；此外，要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克服贪财心理，切记天上不会掉馅饼，谨防掉入传销人员布设的“陷阱”。

红星新闻记者 王拓 摄影报道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 张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