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芗

　　有人担心滑稽戏这种戏曲形式是不是过时了，但我丝毫不担心，泱泱大国，人口众多，每个人群都有自己接受的艺术形式，每个剧种都有自己的活法

　　说起滑稽戏，上海、江苏、浙江等地观众并不陌生。虽然它只有区区百年历史，在戏曲大家庭中还很年轻，其前世却十分悠长。先秦俳优、唐代参军戏、宋金杂剧院本、元明杂剧里的滑稽穿插，都为滑稽戏提供了丰富的喜剧元素。清朝末年，江南农村出现了一种专门“说新闻”的民间艺人，演唱内容以新鲜事情为主，并包含一些滑稽故事和笑话，他们出言诙谐，讽刺时弊，深受欢迎，“说新闻”就是滑稽戏的前身。滑稽戏诞生在民间，与现实紧密相连，这要求创作者们必须敏锐捕捉最新鲜事物。

　　我所在的苏州滑稽剧团是在上世纪50年代成立的，“把握时代脉搏，紧扣现实生活”是其宗旨。剧团坚持出人出戏，在不同时期，都留下经典之作。60年代《满意不满意》恰逢学习雷锋、焦裕禄热潮，体现“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社会风尚。《小小得月楼》讲述改革开放初期，青年服务员想到旅游景点开一家“小小得月楼”，反映改革开放后青年人渴望大展拳脚、打出一片天地的干劲。到了90年代，市场经济让老百姓日子富起来了，同时也冲击着人们的价值观念，《快活的黄帽子》聚焦搬运工群体，并通过他们展现社会百态。

　　《一二三，起步走》是一部儿童滑稽戏。它通过山村女孩安小花当钟点工挣钱给老师治病的情节，展开了一场同龄人之间、师生之间、亲子之间、城乡之间的心灵对话。滑稽戏演员不能照本宣科，需要跳进跳出，随时根据现场状况进行调整，目的是更好看、更好听、更有趣，所以滑稽戏演员可以称作是“半支笔”，与编导演合二为一，共同完成舞台上的人物和故事。这部戏灵动诙谐，鲜有说教，非常贴近学生生活，再加上舞台布置简单，适合传帮带，需要由一位经验丰富的表演者“打出样来”，让青年演员和其他院团继续表演下去，我以40岁的“高龄”登上舞台。作品搬上舞台，果然受到孩子们欢迎。从1996年至今，我们团就上演了5000多场，后来10多个剧种、90多个院团移植了这部戏，据说每个团也都上演了千场左右。我们剧团有一原则，不满百场决不收兵。我们每个创作人员都深深知道，一部戏要想真正留下来，不经过千百场的打磨、锤炼是出不来的。我们要出精品，需要把作品送到赛场，让专家提出建议，再反复修改，最重要的环节还是推向市场，经受住群众检验。

　　好的作品能够感染观众，使他们从中得到启示，观众反馈更能够鞭策演员。记得有一次《一二三，起步走》在湛江演出，结束后台下的一个小观众手里汗津津地捏着四十几块钱要给我，让安小花给老师看病，那钱一张一张都是小票、毛票，是小观众攒下的午餐钱。面对孩子真挚的眼睛，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是戏，不是真实的，只好含着泪拜托老师把钱捐给需要的人。直到现在，一提起这个事情，我就忍不住热泪盈眶。包括九年前，为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的一部戏《顾家姆妈》。剧中，并没有血缘关系却含辛茹苦养育一对龙凤胎的姆妈面对两兄妹因为利益反目成仇时，一句普通的话让观众潸然泪下：“我不懂什么市场经济，我只是希望，有奶吃的想到没奶吃的，没奶吃的能够吃上几口奶。”确实，好的剧本不仅感染观众，更是让我们这些演员从中捕捉到人生的真善美，思想得到升华。

　　文艺作品不仅是精神食粮，同时也肩负社会责任。作为一个城市的剧团，展现城市文明面貌，探究城市与市民关系也是剧团应该做的。苏州是移民城市，外地人为城市建设作出重要贡献，但同时也会产生一些问题和矛盾。《探亲公寓》聚焦农民工群体，一个城市不仅要接纳他们，更要善待他们，关注其生活细节、心理动态。小夫妻要团聚没有合适地方，开旅馆的阿德嫂发现之后，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一部分房间给农民工优惠。虽然旅店每天爆满，但盈利上不去，员工怨气冲冲，老板和老板娘也产生矛盾。剧情由此展开，有欢笑，也有泪水。我们带着这部戏走过中国大江南北，很多观众通过这部戏感受到苏州的人情味，并对之充满向往。

　　当前喜剧表演有多种样式，比如电影、话剧、脱口秀等，都非常受年轻人喜欢。有人担心滑稽戏这种戏曲形式是不是过时了，我丝毫不担心，泱泱大国，人口众多，不同人有不同口味，每个人群都有自己接受的艺术形式，每个剧种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保证有好作品，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观众来支持。滑稽戏最明显的特征是冷峻幽默，更讲究故事结构、人物性格塑造，于理于心，让观众有所体悟。这与只是挠人痒痒，仅仅感官上把观众逗笑后的快餐式搞笑不一样。有人说喜剧只能调味，不能做主菜，我不这样认为。我们做的是大戏，要展现人性的真善美，是能够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本报记者 任飞帆采访整理） 

　　顾芗，生于1953年，江苏苏州人，滑稽戏表演艺术家，现任江苏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1972年从艺，表演过淮剧、歌剧、京剧、沪剧、滑稽戏，领衔主演40多台大型戏剧。荣获梅花大奖等多个国家级艺术奖项，两度获全国“德艺双馨”优秀艺术家称号。代表作品《小小得月楼》《快乐的黄帽子》《一二三，起步走》《顾家姆妈》《探亲公寓》等。

　　（编者注:原文标题为《佳作必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