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迪

　　来洛阳牡丹节采风。到了饭口，花农小毛说，铁谢村的羊汤泡馍好吃极了！虽说在孟津县，开车也就十来分钟，要不要去尝尝？

　　一句话勾起馋虫。走着！

　　到了铁谢村，离老远，村口的饭摊儿就撩人。落座后，端上来，一头扎进大碗。哎呦喂！肉烂汤浓，料香馍软。正美得满口生津，忽听旁边有人说，朱德朱老总也来这儿吃过！哦？我抬眼一看，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儿。真的？小伙儿笑笑，孟津人都知道，当年打鬼子，朱老总从太行山来铁谢渡黄河，走到村口饿了，来了一大碗。吃完了，说此汤好喝，此馍耐饥！小伙儿边说，边抹桌子。您说放辣椒好还是不放辣椒好？我当然认为他是这儿的伙计，跟你们老板说，放不放辣椒都好，我要是孟津人，天天来！不料，小伙冲我一眨眼，我不是这儿的，我帮工为的是学艺。嗯？我来了兴趣，能跟我说说吗？

　　想不到这一问，引出一段故事一个人——

　　小伙儿叫龙龙，是当地石门村的孤儿。七岁上失去亲人，流落乡间。经县财政局救助后，被儿童福利院收养。在院长和工作人员的关爱下，很快融入集体生活。过了几年，眼看到了抚养规定上限，需要他独立生活了，怎么办？在当地开了一家饭店的朱占波得知，来到福利院，拍着他的肩膀说，龙龙，你长大了，要自食其力了，你愿意学着当厨师吗？龙龙跳起脚，我就想当厨师，天天吃好的！啊哈，瞌睡来了碰着枕头，那你跟我走吧！就这样，龙龙被接走了。占波为他买被褥，安排住宿；带他来到后厨，让厨师手把手传艺，红白两案，煎炒烹炸；又找来课本教他，规定他不管是做功课，还是抄菜谱、写日记，每天至少要写五百个字。到了晚上，占波一个字一个字验收，够数才让睡觉。龙龙是个争气的孩子，作业本上的歪歪扭扭渐变成横平竖直，洗菜配菜干净利索，点火掂勺锅铲叮当。轮到休息，也不闲着，看见哪家饭馆有新鲜菜，就暗中学一手。这不，在羊汤馆就让我碰上了。

　　我说，你真有福气，遇上了占波！

　　龙龙说，哪是我一个呀，像我这样的孤儿，他收养了好几个！这都不算，还有二十多个贫困户，他都给招进店里，学了手艺脱了贫，是我们这儿的名人呢！

　　我立马觉得应该去见见这位好心人。

　　龙龙说，他去寒冰家了，我带您去！

　　路上，龙龙告诉我，寒冰是横水镇文公村的女孩儿。七岁那年，父母在车祸中离去，丢下她和弟弟，还有白发苍苍的奶奶。占波得知消息正是暑假，他和爱人赶到文公村，把姐弟俩接回家，跟自己的两个孩子同吃同住。他对寒冰的奶奶说，从今往后，这姐弟俩就是我们亲生的。等开了学，我去联系学校，想办法把他们转到县里上学。您老放心，我会一直供他们念书，养他们成人。寒冰出嫁，我备嫁妆；小子结婚，我给买房！寒冰的奶奶拉着占波夫妻，泪连着泪。姐弟俩左一声爸，右一声妈，叫得占波夫妻泪流满面。

　　我跟着龙龙来到文公村，只见寒冰家大门紧锁。邻居说，听说姐弟俩要去城里念书，占波带他们去照“全家福”啦，刚走！

　　哟呵，来晚一步。

　　龙龙说，我知道照相馆！

　　匆匆赶到照相馆，嘿呀，照完走人啦。

　　师傅说，我在寒冰家门口还给照了一张呢！三个大人四个孩子，有老有小，两家成一家。这样的“全家福”，我还是头回照！

　　我问，您知道占波去哪儿了？

　　师傅说，这就要从“千里托孤”说起了。

　　啊？！

　　师傅笑了，我可不是说书，全是真事儿！

　　他一口孟津话很溜，我听着跟说书一样——

　　说陕西礼泉县有一位女子叫赵钰，丈夫去世后，自己又患病，觉得来日无多，愁眉不展。一日，她从网上看到占波收养孤儿的善行，就试着写了一封求助信，要把十七岁的儿子小齐托付给占波。信中说：“你是个好人，也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我现在身体很不好，怕哪天把孩子丢下，他就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所以我想让孩子跟着你，边学手艺边学做人。你和嫂子商量一下，就当是帮帮我和孩子，让他以后有个正路走，我也就放心了！”收到信，占波感到事关重大，马上拨通手机问端详。正你言我语，赵钰那边突然断了，再打过去也没声。哎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手机欠费了？赶紧给充值二百元，还是没动静。顿时，一阵不祥秒袭：难道她发生了什么意外？这可如何是好！占波心急火燎，叫上两个好友，开车直奔陕西。爱心千里，风驰电掣！一行人来到礼泉，费尽心力，到底找到了赵钰。您猜怎么回事？她手机故障，虚惊一场。惊魂甫定，对坐相谈。占波感到赵钰的病在心而不在身，沉重的精神压力让她失去生活的信心。同来好友有一位是医生，给赵钰做了检查，也说病无大碍，调理可愈。可赵钰仍苦苦相求。占波果断答应了她，说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对孩子负责到底！就这样，占波把小齐接到孟津，腾出家里的一间房，添了用品，装上空调，选了大厨传帮带。从此后，占波夫妻又多了一个孩子，龙龙有了一个好兄弟。再说赵钰这头，儿子有了着落，她也换了个人儿，找了份工作干起来，说要挣钱给儿子买房娶媳妇。赵钰能走出阴影，重燃生命之火，这也正是占波所希望的。“千里托孤”遂成一段佳话，在山水相隔的两座小城传开。三天前，赵钰来孟津看儿子，刚进店，就听掌勺的小齐喊，荷叶饼扣肉得啦，上菜啊！好么，高门大嗓，震耳绕梁。赵钰高兴地接上一句，来啦！……

　　照相师傅说到这儿，忽然打住，哎哟，光顾说话，占波说赵钰今天回陕西，他要去送站。你们快去饭店找他吧，说不定还能赶上！

　　风风火火赶到饭店，小齐迎了出来，我妈妈他们刚走！

　　得，又晚一步！

　　花农小毛对我说，您也别追了，牡丹节马上要开幕，咱们给占波留个手机号，回头再来！

　　洛阳牡丹节开幕了。

　　姚黄魏紫，绚丽如霞。

　　而此刻，我心中正绽放着一朵更鲜艳的花——

　　李老师，对不起，让您跑来跑去，给您发个短信道个歉。您知道吗，我也是个孤儿！一岁多就失去父母，东一口，西一口，吃百家饭长大。我在饭店当学徒时，穷得只有一双鞋，晚上洗干净，抱在怀里焐一夜，第二天好穿。遇到难处，夜里两三点跑到水渠边，抱住大柳树就哭。哭完了，抹抹泪，接着上早班。现在，我自己开饭店了，能帮帮孤儿寡母，就帮帮，点亮手电筒，给摸黑的人照个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