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书大人物——中国连环画大家群英谱》序

冯 远

　山乡巨变（连环画）贺友直

　风暴（连环画）费声福

闹天宫（连环画）刘继卣

连环画，俗称“小人书”，图文并茂，价廉物美，为20世纪几代人喜闻乐见，广为流传于乡间街肆、学舍邻里，是融合了娱乐、教育功能的普及性文化读本。那带有故事情节的绘本，就像电影中一格一格的画面连缀起来，娓娓展开故事而诱人入迷。举凡图画精美者，因人物栩栩如生，而引人入得其中，茶饭罔思。时有放学不归家、爷娘呼饭藏猫猫，乃至因借还引出纠纷之耳闻。

　　连环画既是小读者的开蒙读物，也是进行善恶道德教化、宣扬英雄新风、传播历史文化的基本教育载体，还是青少年学习、增长知识、间接了解社会的形象课本，更是提高国民文化素质、艺术审美鉴赏力的有益形式。因此，思想内容健康向上，绘画写实、精致，质量上乘的连环画作为通俗视觉艺术的一种，成为上个世纪国人生活中最具公众性、普及传播面最广、最受欢迎的文化学习和娱乐内容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连环画艺术进入发展的快速增长期，除了上述诸种因素外，还因为党和政府充分认识到在改变“一穷二白”面孔的社会主义社会起步阶段，加强国民思想文化教育的重要意义，而更加重视普及读物题材内容的针对性。反映土地改革、抗美援朝、宣传婚姻法等国家大政方针，传播新人新事新风尚，学习英雄模范人物的现实题材，成为连环画“小人书”的创作主题。同时，一批古典名著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以及历史人物故事“岳飞传”“杨家将”“李自成”等题材相继绘制成连环画出版，一时间这些“小人书”均成为热销、长销图书，不光满足了读者的需求，家长们甚至到了不惜花钱成套购买作为互赠礼品，勉励孩子学习的热烈程度。多家美术出版社相继成立专门创作室，并将连环画的编创、出版、发行作为出版社的重头选项，连环画亦成了重点书目、主打效益承载体。是时，连环画“小人书”的受欢迎程度有增无减，其广受追捧的景象一直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前后。

　　上世纪60年代前后，国家先后经历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之后，国民经济建设处于恢复稳定、初步发展时期，人们的工资收入和文化消费能力较低，各类艺术图书刊物的市场购买力也处于低水平。但由于连环画“小人书”广受欢迎发行量大，且有菲薄但属“可观”的稿酬，吸引了一大批从事专业美术创作的作者参与加入。由此，“小人书”的绘画质量渐次获得提升。到了80年代，国内连环画创作的风格样式种类、技巧方法更是得到积极的拓展和丰富，艺术水准大幅度提高，大大领先于国外同行同类型的绘画读物，形成连环画艺术的鼎盛时期，呈现出特有的中国文化奇观。这种环境不光培养了一大批连环画创作的青年好手，更使一批艺术名家大师涌现。

　　若从连环画的发端说起，其可追溯到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彼时中国，当数上海的通俗市民文化最为活跃，各类画报、书刊杂陈，客观上成就了一批新文化运动的文艺家，除了画路较宽的多面手画家如丰子恺、张光宇、叶浅予、张乐平之外，被誉为正牌“小人书”画家的沪上四大名角沈曼云、钱笑呆、赵宏本和陈光镒是早期连环画的画家代表。50年代以后陆续出现王叔晖、刘继卣、贺友直、顾炳鑫、王弘力、华三川、刘旦宅等多位杰出的连环画家。他们创作的《渡江侦察记》《鸡毛信》《李时珍》《西厢记》《山乡巨变》《白毛女》《十五贯》等，作为具有鲜明时代特征和艺术特色的一流作品，成为中国美术史上无可复制的连环画艺术丰碑。他们的艺术成就，不仅将连环画艺术水准推向极致，创造历史的辉煌，同时还深深影响几代连环画从艺者。以至于八九十年代中国画坛成长起来的一批艺术领军人物，早年都或多或少地有过参与连环画创作的求艺经历。

　　连环画“小人书”在上世纪80年代前中期的中国本土发行量曾高达8亿册之多，该数量是作为漫画大国的东邻日本所望尘莫及的。其后，虽然连环画进入低潮期，但北京的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出版社和上海、天津的人美社每年仍有一定数量的“小人书”再版。尽管多以老版本为主，但连环画“小人书”从未曾缺失过读者，可见其艺术生命力之强大。近年来，连环画“小人书”重新以价廉物美质高的形象受到社会关注，其中以沈尧伊先生创作的《地球的红飘带》为代表的一批新连环画面世后尤为受到欢迎，上述几家出版社每年重印发行的连环画“小人书”码洋增至几千万。此外，以连环画爱好者为主的连趣网不但藏者众多，还每年组织活动、出版刊物，甚至推动一些优秀作品的藏书拍出高于原价数千倍的高价，而程十发、沈尧伊的作品原作更是拍出过千万元的纪录。

　　连环画“小人书”因其少则数十、多则数百幅数量的图画创作，要求创作者具备相应的生活底子，掌握相应的创作素材，并由此展开充分的想象，进而付诸画面去构思创作。这和电影导演一样，需要在文字脚本分镜头画面设计、人物造型、肢体语言、表情演绎、环境道具设置、摄影构图布光等诸方面，经过精心构思，组合出一台可看的“戏”，这是对连环画创作者智慧、能力的考验。一个电影摄制组的工作再加上作品的艺术格调、全书风格的把控等，全由连环画“小人书”创作者一人承担，而读者便“乐”在其中，“迷”在戏中，接受新知、教育，进而随之喜怒哀乐……因此，连环画“小人书”虽小虽通俗，但其包罗万象，质量高下之要求全不亚于高雅艺术；连环画“小人书”幅面虽小，但其思想内容、艺术意涵寓大于小，见功力、见创造力、见技术，丝毫不逊于任何单幅大画艺术创作，甚至是一般画家难以胜任的。

　　人民美术出版社总编辑林阳，多年以来关心、支持连环画艺术的发展进步，除了工作职责使然，更体现了一份家传的担当。他的父亲，著名中国画家、书法家、诗人林锴先生当年就曾是一位颇受追捧的连环画家。为撰写《小人书大人物——中国连环画大家群英谱》，林阳特意从一大批蜚声海内外的连环画“小人书”画家中挑选徐燕孙、卜孝怀、任率英、王叔晖、赵宏本、刘继卣、贺友直、顾炳鑫、林锴、姜维朴、费声福、王弘力、杨永青、刘旦宅、陈惠冠等老一辈艺术家代表，以人物小传的形式介绍这些艺术家的生平、求艺之路，以及他们作品的艺术风格，特别是加入了他们各自的连环画代表作的评析和精美画作的赏析。书中选用大量的画家珍贵照片和活动影像资料，其中不少是第一次面世的史料，爱好者能够从中进一步了解他们并且知晓那些作品背后的故事。本书文字清新生动，图文相映并美，其中不乏感人的段落，尤其能令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连环画“小人书”爱好者回想起那段特殊的岁月和历史情境，值得一读。

　　（作者为著名中国画家、艺术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