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8-03-13 16:36 | 来源:钱江晚报 2018-03-11 A0015版 | 查看:643次
朱中仕
人类在早期的蛮荒年代,惊悚于大自然的神奇伟力,出于求生求命的本能,生发出诸多的自然崇拜和原始祭祀,其中,过年就是最为摄魄的祭祀活动之一,并对人类的人化(社会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先看何谓“年”?《说文》:“年,谷熟也,从禾千声。”“五谷皆熟为有年”(《谷梁传·桓三年》),即便从“瑞雪兆丰年”这句俗语中也能明白几分——年者,丰也。毫无疑问,丰年饱食定是远古先人的最大期盼,这就涉及到怎么求得的问题。显然,远祖们只能求助于老天、跪求于鬼神,进而就有了远古祭祀,有了古籍上记载的所谓“腊祭”:“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飧之也”(飧指鬼神享用祭品),“是月也,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礼记·郊特性》)。腊祭的根本目的是对去年神佑的报答和对来年丰收的期盼。天子祭天,老百姓则“窃食祭其先人”(《艺文类聚·卷五》),慎终追远,祈求祖先保佑,家人团聚平安。倒过来讲,先人正是匍匐于大自然威力下、战栗在原始祭祀中,才生出“畏”(敬也)之心、“礼”之仪、“人”之性(向善、感恩)。
从人类学讲,世世代代就是在这种年复一年的敬畏中进化人性的。
小时候在苏北农村过年还是年畏十足的。首先,送灶前就要彻底大扫除,换洗衣被,剃头修面,家里家外,大人小孩,弄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否则,家里脏兮兮的,就得不到“灶神爷上西天——一路好好”的美言关照。随后几天,便陆续采办年货。到年三十,主妇很早就开始弄中饭,家里的男主人则准备祭奠物品,也就是将一叠灰纸剪成方正的几块,再打散开放在火盆里,然后把堂屋里的方桌抬到正中间,周围放四条长凳。等菜炒好后,便端上四样或八样,摆好酒杯筷子,就开始烧纸了。我印象中,烧纸时有时不说话,有时会说——可能是有所求才说的,无所求就不说了。后来,祖宗的牌位早不知去向了,也就是对着桌子(拟着祖宗在用餐),家里所有男性一字排开,从最年长开始磕头,所有女性都不磕。磕完头后,主妇会将桌上所有东西撤回厨房,清洗杯筷,菜回锅一次。之后,重新摆筷上菜,全家人就开始吃年饭了。这和2500多年前《论语》里记载的“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公家的祭肉当天就要吃掉,自家的祭肉留不过三天)差不多,即年饭兼作祭品,先请祖先享用,随后子孙再接着吃。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华民族自古就很讲究实用理性,一饭两用,从不浪费。
年饭后,就准备年初一的事了。第一,还是男女分工,男的准备夜里烧的火,要选最好的木柴,并劈成小块,既容易烧,又烟少;女的则要包好初一早上吃的饺子,且准备好中午吃的饭菜(原料),之后就把菜刀收藏起来(初一不能动刀子)。第二,前面这些事情做完,就再次搞卫生,因为第二天是不能动扫帚的(寓意不能将家财往外扫)。第三是教育孩子晚上要少喝水,夜里不要起来小便,并且睡觉要用衣服将头蒙上,就是说,除夕夜里不能看到东西(到现在我都没搞懂为什么);早上起来不能说话,不能串门(可能怕孩子会说一些不吉利的话),少走动,万一不小心将碗之类的东西摔坏,大人会立马补上一句“岁岁(碎碎)平安”;睡觉时,鞋子要面朝下卡过来放(以防虫子跑进去);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将前天晚上放在床头的糕糖吃掉……
总之,从年三十到初一,两天一夜,氛围神秘,大人小孩神情肃穆,特别是使得孩子完全处于既兴奋又畏惧之中。
这番过年景致,与上世纪二十年代鲁迅著名小说《祝福》所展示的水乡鲁镇过年画风颇为神似:年上家家户户忙得团团转的就为一件事——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杀鸡,宰鹅……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而且忌讳很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能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
随着由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换,人口流动加快,农村人气渐黯,现今的过年已很难找到对人性淬化起重要作用的那份敬畏了。如果一点年畏都没有,人的敬畏之心淡化了,年的功能将严重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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