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

　　封面故事

　　猝不及防的反社会型人格

　　“做人，边界必须明晰。滥用善良，搞不好就是升米恩、斗米仇。”

　　记者｜陈 岚

　　“无厘头”犯罪动机

　　月薪7500元，还要盗窃，还把借给自己10万元的雇主一家放火杀害。这个惨剧，让整个6月，都流着伤心的眼泪。所有人都在问，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一位资深老刑警聊了这个案子。他的观点与我不谋而合。

　　这就是一个特例个案，一个有反社会型人格的保姆，丧心病狂。但这个个案里，也有规律。

　　在他的警察职业生涯中，他从不轻易相信一个具有严重恶习的人的话语。哪些恶习呢？都是老生常谈了：“黄、赌、毒”。

　　老刑警说，他亲手抓捕的那些谋财犯罪的罪犯中，超过90%，都有这样那样的恶习。这些恶习宛如寄生在他们身上的毒瘤、控制他们灵魂的宿主，吸取他所有的精神气，吞噬他仅存的人性，也扭曲他正常的人格。说着，他朝太阳穴指了指：“有专业研究，观察过这些有瘾的人的大脑，很多区域都是有改变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把这样的人引进自己的生活，就是祸水内流，引狼入室，且防不胜防。

　　之所以防不胜防，是因为，他们作恶的动机，在正常人来看，简直无厘头。

　　希区柯克写了很多这样的无厘头动机杀人的故事。

　　一个年轻女孩，她的父亲死了。她悲伤地参加了葬礼。亲友们都来吊唁，哪怕是多年不见的亲友。葬礼过后没多久，女孩的母亲也突然去世，又一场葬礼。再这之后不久，女孩的哥哥也去世……这样非正常的死亡，显然不可能是疾病或偶然了……凶手最终被抓住了。就是女孩。她制造了后来的两次死亡。

　　她谋杀亲人的动机是什么呢？图谋遗产？泄愤报复？都不是。

　　希区柯克式的答案：在父亲的葬礼上，她见到了一位英俊的远方堂兄。她对他一见钟情。于是，她尽一切可能，制造机会，以便于再见到他。

　　此次杭州失火案第一条新闻出来，很多人就读出了异常。失火案里只有保姆一人逃生，女主人和孩子都留在了火场里，而保姆却称是女主人把自己叫醒让自己逃跑报警的——这明显是一个反人性的描述，没有一个母亲会在失火的时候不是先去抱孩子。

　　几小时后，滚动新闻爆出，凶手确实是保姆，已经被警方控制。

　　动机呢？

　　一个小时后，受害家庭男主人接受采访说，他们一家跟保姆相处得还挺好的，不久前还借了10万元给保姆家里买房。

　　10个小时后，大家都关注的纵火动机，终于爆出——保姆曾经多次盗窃财物，想纵火掩盖痕迹或假装立功，一了百了。她大概先后盗窃了一块名表，和一些金银首饰在内的财物——四条人命，和本身价值就在2000万以上的房子，似乎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不过，也有心理专家指出，可能在她的潜意识深处，充满了毁灭欲——对这个拥有着幸福、处处都比自己强的女主人的毁灭欲。

　　他们是毒苹果

　　我的朋友在单位也遇到过这样的反社会型人格的病人。

　　他先诬告同事，最后诬告上级，因为平时他看起来老实本分，说话咬文嚼字，而且看起来真没有什么动机，很多人还真的相信他——怎么看都看不出动机啊？

　　风波平息后，他的动机爆出来了——他条件很差，好容易谈了个女朋友，把女朋友当成祖宗供着，为了笼络，便想帮他的女朋友找工作。他没有别的资源，想象力仅仅止步于把女友也弄进这单位。但单位没有空缺岗位，他就诬告另一位同事，觉得那位同事挤走之后，就能空出位置——并且坚信这样就能安插进他的女友。但上级没有支持他，他就继续寻求机会，于是被单位人事纠纷的两派所利用来斗倒对方。他非常忠实地充当打手，四处撕咬，咬得真诚而热血，连自己都感动了。

　　风波平定后，被撕咬的人惊魂未定，回头察看，竟然是为这样的动机，引动了一个疯狗，大家都哭笑不得。

　　“他以为挤走了别人就能安排他女朋友吗？”

　　“他以为诬告了上司自己就能升职吗？”

　　没错，女孩杀了自己的母亲和哥哥，新的葬礼上，那个陌生的英俊男子就能爱上她吗？一，这往往不在反社会人格的人考虑之列。二，就算考虑到了，她也顾不得了——她活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长期情感的饥饿，他们活在一个“得不到就生不如死”的崩溃状态里。

　　没有明天，没有长远规划，也没有道德和温情。本质上，这些人和刚刚两岁的“得不到糖果就用脚踩碎、跺烂、吐口水”的儿童没有区别，“如果这个世界不能满足我，就让世界去死好了。”

　　这样充满有毒情绪的人，在任何团体中，都可能充当毒苹果的角色，不仅仅自己破坏秩序，还会蔓延污染其他人的情绪，拉低整个组织的效率。

　　无原则的善，吸引巨婴

　　前几天在和朋友们讨论，转型中的中国，像一个被巨手晃荡过的瓶子，瓶中之水正在重新沉淀，贫富差距存在于每一个社会里，但很少社会像当下的中国，有这么多天然仇富，而且理直气壮仇富的声音。原因当然很多，但是，这样的结果，只能提醒大家，远离垃圾人，多做背景调查，不要把没有充分了解的流动人口带进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因为你真的不知道，他的背景、他的经历里，藏着怎么样的吊诡动机。

　　自己的边界太多，容忍了太多的共生关系。共生关系一旦成立，你想拒绝对方的过分索取，你给的有多少，对方恨你就有多深。

　　“圣母”当然会养出巨婴，而当你无法满足时，巨婴对你的仇恨，那是刻骨的。

　　曾经有一个来自贫困地区的员工，入职才一个月零十天，向我要求，找上海最好的肿瘤专家给他妈妈看病。正常人都知道这其实很不容易办到。我确实有这样的一些社会关系，但正常情况下，我不会给朋友去出难题，增加负担。但当时我怜悯心占了上风，就厚起脸皮去找朋友帮忙了。然后，华山医院一位专家，免费、无预约地接诊了这位员工的妈妈。

　　后来又是这位员工，妈妈得癌症还是去世了。我很同情他，叮嘱财务，他奔丧期间工资照发。这哥们一奔丧，26天没上班。此时，距离他入职，才刚刚三个月。再过了两个月，这次是他叔叔死了。他又回家奔丧，一走十几天。两次缺岗，最后工资都是算的全额。年底且和其他员工一样，多发了一个月工资作为年终奖。

　　这样的善意，在几个月后开始结出恶果。

　　春节期间，入职半年的他要求延长休假，而且工资必须照发。这一次，我拒绝了。在这之后不久，他开始啧有烦言，怨恨交加。再之后，利用工作之便，给我挖坑及四处喷墨，那是后话不提。

　　这个员工后来在我机构里生事，我给做思想工作，曾很弱弱地向他提起：“（我对你还是很厚道的），你看，你刚入职几天，找我帮忙找专家医生给你妈妈看病……”

　　他冷笑一声：“你不就是给了我一个（医生）电话吗？”

　　“你回去奔丧一个月，哦，两个月，工资都照发……”

　　他钢牙铁口地回复我，差点没把我噎死：“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

　　杭州发生这个惨剧后，我们所庆幸的是，开除这个员工的当晚，他死活赖在机构里不走（机构楼上住着十几个孩子），赖到半夜，报警了，由警察驱逐走了。

　　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明智的事。

　　也许不见得这就是一个恶人。但如果我们放松警惕，此人又在情绪爆棚之际，一念之差，失控作恶呢？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那个放火的保姆，现在是否也在哀哀狡辩：“我是想放火再灭火，给东家表现我立功了，也许就不会被辞退啊。”

　　反思起来，所有的这些后面的恶果，很大一部分是我自己养成的。这就叫管理不善，也叫识人不明。

　　边界清晰，筑篱自卫

　　管理，赏罚必须分明。滥用奖励，未必能够提高绩效。

　　做人，边界必须明晰。滥用善良，搞不好就是升米恩、斗米仇。

　　什么是边界？

　　《红楼梦》里有那么一个回合，搜检大观园时，王善保家的跟探春混闹，抬手去翻探春的衣襟，嘻嘻哈哈地说：“连姑娘的身上我都翻了……”探春啪地就是一掌：“准你这样放肆？！”

　　探春的刚强坚持，守住了她的边界，也守住她的小园子，保护了自己的丫头：“我这人十分刻毒，但凡丫头有些什么，我都收了来保管着，你们不必搜她们的，只管搜我。”

　　而与此对比，惜春的软弱退缩，令她被人步步欺凌，妈子们把她的月银吞没，首饰典当，最后还落不着一个好字。

　　边界不只是弱者守不住。

　　很多强者也一样守不住边界。你很强？弱者可以挑拨你为他逞强出头。你要面子？弱者可以利用你好面子来压榨你。你有名？弱者可以绑架你的名誉。你善意？某些人可以充分利用你的善意。

　　杭州保姆放火案里，这家人的处境，就是善意被无限利用。

　　一如男主人所说，他还和保姆谈过，你缺钱直接开口说，不要偷。这就是逞强，大包大揽时已经让渡了自己家庭的边界，让危险入侵——以为一个保姆的欲壑能有多大，顶天了几十万吧？又哪知道这个保姆是一个烂赌成性的恶鬼，东莞老家至少百万家产已经输光，欠下无数债务跑路，东家虽然有钱，恐怕真撒开了也填不满保姆的贪婪。

　　二是逝去的女主人太放纵保姆，几十万的名表、孩子的首饰都能给她摸去，可见全无提防。

　　三是所有有娃的家庭都面临的一个问题，希望稳定。保姆帮助带孩子，总换保姆，对孩子也不利，于是大多数家庭，是总想安抚和挽留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保姆，很多妈妈们哀叹：“好保姆比好老公还难找”，这就使得她很可能一让再让，界线让到了极点。

　　如莫焕晶这样的人，对于恶人，她们反而不会作下这样的恶。一位网友留言：“恶主人根本碰不到这样的保姆，他们在保姆做错事时第一时间就开除了她了，还留到今天啊？”

　　是的。这些恶人是你自己招来的。这些恶业，是你的善良、你的要强、你的大条、你的成功等等等等，招来的。

　　在你打开边界，接纳他们时，就是接纳了可怕的祸水。很多时候，能伤害到你的人，都是因为你打开了门，让她可以很近地介入你的生活工作。还有一位网友留言说：“为富最多不仁，穷凶则可能极恶。”

　　怎么办？

　　两个原则：一个原则是，不允许别人轻易逾越你的界线，界线有二，一是公序良俗，该咋办就咋办，二是你心理界线，咱们不熟，别那么往前凑。工作关系就按工作原则来，服务关系就是谈服务，明明是雇佣关系，却没事就跟你讲感情的，非奸即盗。不要轻易给小人得脸，小人一长脸，马上“近则狎之，远则怨之”。

　　另一个原则是，亦舒师太曾经说过的金句：“永远不要让任何人觉得，可以轻易从你手里拿到钱。”一旦开了头，不久之后，必成你的梦魇。

　　当你察觉一个人人品不对，那么在第一时间就切断关系。网络把世界变成了平的，但我们自己，要构造一个有藩篱有边界的自我生活。

　　你的善良（软弱），不一定养出善果，更可能是喂出一个流着垂涎的毒蛇巨婴，他把所有在原生家庭的恨、把所有在世界上经历的失意，都投射在唯一的对她好过的人身上，因为其他人也好，全世界也好，早已经和她不相干，只有你，在接受她的存在，承托她的情绪，所以，你就是她疯狂时第一个攻击的对象、第一个要毁灭的对象。

　　假如你要开除一个员工，客客气气办理好离职手续，由保安护送离开。

　　假如你要辞退一个阿姨，也不应该还留她继续在家过夜。

　　当你不是真正认识一个人，不要带回自己家。

　　锁好门。家，是人类最后的也是最没有防备的庇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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