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8-01-14 22:41 | 来源: 人民日报 2018年01月14日 07 版 | 查看:818次
张晓东 周溥泉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外来的黑猫会成精。”伴随电影《妖猫传》的上映而产生的一个现象十分令人玩味:谈起《妖猫传》,人们都会谈到影片中的“盛唐”图景:两位美术指导如何花了6年时间在襄阳重建“唐城”,重现大唐的城市空间美学;他们如何在建筑方面参考了国内仅存的四处半唐代建筑,并前往日本京都、奈良考察寺院建制;他们如何参照敦煌壁画的设色定下整部影片的色调……以至于电影原著作者、日本作家梦枕貘,一走进“唐城”就激动得哭了。
有人感慨,《妖猫传》建造的哪里是影视城,分明是“情怀”啊!事实上,正是这一盛世“情怀”构建出《妖猫传》的强大气场。这其中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梦回大唐”,而这种诗意、宏大愿景的发生,与中国在国际事务中地位的不断上升密切相关。
影片《妖猫传》改编自日本奇幻文学作品。历史上,日本深受中国唐宋文化影响。我们不妨透过《妖猫传》这面“魔镜”,回溯历史,“还原”一二。
两位留学僧,奠定日本文化的审美意识
《妖猫传》的核心人物是日本平安时期的僧人空海。这是一个大众尚不熟悉,却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与日本文化史中至关重要的人物,他大大推动了禅宗在日本的产生与发展。
禅宗文化包含了独特的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思想,是中日文化中诸多积极因素的源头。作为日本遣唐留学僧,空海其实只在大唐待了两年(公元806—808年),与他同时代的日本僧人有的学习长达30年之久,但只有空海一人于青龙寺得到了著名高僧青龙阿阇黎惠果的灌顶真传。回到日本后,空海创立了真言宗(即“东密”)。我们熟悉的中国鉴真和尚六次东渡日本,传授天台宗密法(即“台密”),曾经留学长安的另一位留学僧最澄便认真研习过这套佛法,逐渐成为天台宗的开山宗师。在随后的岁月里,嫡传自唐代佛法的禅宗文化在日本流传甚广,其影响从皇室及至民间,达到了真正的“普及于一切”。
空海与最澄之间有几通书信,见证了日本留学僧对大唐文化的吸纳是一种全方位的学习,这就是彪炳书法史的杰作《风信帖》。细观《风信帖》,可以看出空海掌握了王羲之与颜真卿两位书法大师的神髓。
今天,书法被纳入美术范畴,各大高校的书法专业被纳编在美术学院或艺术系中,然而书法、书写在传统文化中从未被单纯看作美术。书写本身具有重要意义,最初更被赋予神圣性。因为书写不仅是琐事的记录和文化的传承,书写的内容可以直接影响国家安全、人民幸福,“敬惜字纸”就包含了这个意思。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日本留学僧从大唐带回的不仅是佛法,而是一整套先进的文化思想。书写,便是抵达其中核心的最佳方式。日本嵯峨天皇、光明皇后都曾认真学习书法,留下诸多经典。最澄圆寂后,嵯峨天皇写下《哭最澄上人》,其手稿点画圆熟,对于中国书法的掌握相当精到。
也是最澄,将中国茶带到日本,种下几株最早的日本茶树。虽然当时并未成气候,却也种下“禅茶一味”的种子,并在随后几个世纪中,经由茶道发展出日本美学的核心概念:侘寂。
何为“侘寂”?西方人也许只能从“质朴”这个最为接近的表层意义上去理解,我们则能由“禅”单刀直入。它来自于深刻认识到永恒或坚固的事、物并不存在,只有不忘初心,才能够顿悟万物本来的面貌:自然出自于“无”,它独立于一切成见或观念,来自于对空性的证悟。因此,我们才能注意到被虫咬过的落叶、挂着偶然滴釉的柴烧杯、木板上生锈的铁钉留下的痕渍……苏联著名导演塔可夫斯基通过日本江户时期的“俳圣”松尾芭蕉的俳句去理解“侘寂”:“芦苇覆/残梗孤立旷野/ 晶莹雪花闪烁”。
日本当代设计师黑川雅之在《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一书中,将日本审美意识归结为:高度反衬的感觉互补,艺术一般相近的矛盾体。例如日本审美中对“阴翳”的礼赞,他认为这源于禅宗。在禅宗思想中,死是生的开始,因此对生的描述就需要强调阴影的意义。与希腊化的西方美学之追求完美刚好相反,日本之美即在于“不完美”,这种审美意识便与“侘寂”密切关联。
大唐美学中绚丽灿烂的一面对日本文化影响深远,例如在影片中出现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原物至今完好保存在日本的正仓院中。这种绮丽美好,在今天的日本和服、九谷烧陶器上依然有着鲜明的体现。但“侘寂”,这种源于禅宗的、朴素的审美意识,堪称日本对于大唐文化、佛教思想更高级别的接受。例如,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日本地位崇高,他朴素冲淡的诗歌气质对于日本文学经典《源氏物语》的影响,正源自他诗歌中那种素朴而高贵的特质。
几株中国茶,让日本“茶道”真正从无到有
虽然最澄把中国茶带到日本,但要到镰仓时期,即中国宋代,日本留学僧、临济宗荣西禅师带回茶种和宋朝的“点茶”法后,日本的“茶道”才真正从无到有。荣西禅师被称为日本“茶祖”,他从浙江带回的茶种分赠肥西、九州等地寺院,也是今日日本“宇治抹茶”的由来。而《妖猫传》毕竟只是为观众提供了近似于“盛唐”的想象,因此我们才在影片中看到了本该在唐代之后才出现的日本抹茶,以及宋朝才有的鹧鸪斑建盏。
宋朝美学的主流是儒释道互补的文人审美,摈弃了种种奢华浮夸。宋朝美学在日本留下了全方位的文化印迹,从主要建筑到主流器物,无一不见这种清微淡远、却内涵丰富的美学思想之影响。据传,荣西禅师用茶治好了酗酒的幕府将军赖实朝的头痛病,借助这种养生功效,茶顿时在日本上流社会风靡开来。因为有了足够的群众基础,“禅茶一味”的概念才逐渐在日本发展为茶道,并终于在日本茶道“鼻祖”千利休的推动下达到顶峰。在打扫庭院时,千利休先是扫得一干二净,然后摇晃其中一棵树,让少许叶子落下。这便是“侘寂”。使用那种看起来并不“美”,而是“拙”的茶碗,也是“侘寂”。
和唐朝相比,宋朝美学对日本的建筑影响更大。日本当代建筑师隈研吾在谈及宋朝美学的影响时说,宋代的建筑知识,如北宋李诫的《营造法式》传到日本,日本的古代建筑便依照宋朝的建筑式样修建,宋朝的美学影响从而延续至今。那是一种“简练和放弃”并存的美学,蕴含着需要放弃的智慧,这种特质令人感到放松舒适,因而与现代人的某些需求极为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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