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金羊网记者 丰西西 通讯员 靳婷

【导言】

儿子走了，没了。

养了23年的孩子，怕冷却愿意北上求学的孩子，下个月就要去单位报到上班的孩子，就这么走了。

这些天，52岁的广东揭西人张英年心如刀割，默守着一堆孩子生前的获奖证书，看着照片里那张眼神有些忧郁却乖巧懂事的脸，却怎么也哭不出来。48岁的妻子张秀清早已哭肿了双眼，气若游丝。

2017年夏天，他们的儿子张震鸣突发脑部肿瘤，多方救治无效，最终没有拼过病魔。12月4日，张震鸣被证实脑死亡，按照他生前的要求，夫妻俩向社会捐献出所有能用的器官。当天上午，器官捐献手术在广东省人民医院进行，23岁的张震鸣捐出了心脏、肝脏、双肾脏、双眼角膜，他的善举救了6人，而他的生命也将以另一种生命在世间延续。这是2017年广东省第641例器官捐献，据预计，今年全省器官捐献数量有望超过700例，连续第8年全国第一。

12月15日下午，羊城晚报记者和广东省人民医院心脏移植团队和眼科移植团队的医生代表一起，见到了张英年和张秀清。两个团队代表自己和接受器官捐赠的患者向这对善良无私的潮汕夫妻表达了最真诚的感激之情。

善良懂事的他是父母的骄傲

“如果孩子还在，以后就是一名地铁工程师了。你看，这是他的获奖证书，这是他自己去考的资格证书……”见到张英年时，他脸色有些苍白，语速明显加快，他试图用多说话来掩饰内心的悲伤。

张英年膝下一双儿女，凑成一个“好”字。多年来，夫妻俩努力打拼，就是为了供孩子们读书。1994年出生的张震鸣一直以来是父母最大的骄傲。他善解人意，乖巧懂事。四年前，张震鸣考入江苏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学的是轨道交通专业。“孩子学习很努力，他自己去考了各种证，我们担心他太辛苦，他从来都说这些都是对自己的将来有用的。”张英年小心翼翼地翻着着儿子留下的每一个证书，他知道，那些都是孩子用努力和汗水换来的，他一定要好好保管。

张家家境普通，张震鸣知道，为了供兄妹俩上大学，父母已经拼劲全力，所以在学校时，他十分节约，课余还努力做各种兼职赚生活费。他十分乐于助人，同学们电脑有问题、生活上需要帮忙的，他都会努力帮着解决。

“他以前和我说过头痛，我们都以为是太累了，只知道叫他好好休息。”说起宝贝儿子，张秀清止不住的泪水，这个可怜的母亲甚至自责起来。

今年夏天的一天，张震鸣起床后突然觉得头痛难忍，继而出现头晕、上半身麻木、乏力等症状，身体开始不停使唤，甚至连走路都走不稳了。此时的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事实上，他的头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总以为是太劳累所致。懂事的他怕父母担心，自己到学校附近的医院做了初步检查。检查发现，是大脑里疑似长了肿瘤。之后他辗转多家医院终于确诊为脑部肿瘤。11月13日，张震鸣从江苏转至广州住院治疗，此时的他已经无力行走，连伸手拿东西都十分艰难了。

手术前晚他主动提出“器官捐献”

经过详细检查发现，张震鸣的肿瘤长在脑干，这个位置的肿瘤如果不切除，患者基本也是“九死一生”，如果手术切除，风险极高。权衡再三，张震鸣和家人还是决定做手术，他们满心期待会有一个幸运的结果。

手术前一晚，张英年在病房陪着儿子住了一夜。俩人都没有睡着。张英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23岁的儿子很坚定地跟他说：“爸爸，如果明天我下不了手术台，你们把我能用的器官都捐了吧！”

自小在潮汕地区长大的张英年觉得儿子这么说不吉利，他并没有接话，沉默一会儿后，他对儿子说：“这些你不要想，我都知道的。”儿子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后来张英年才知道，那天晚上，儿子不仅交代了他，还用微信交代同学，他说：“我的快递如果到了，如果是吃的，你们就把他分掉吃了，如果是用的，你们就把他用掉。”他还把各种学习经验、实习经验整理出来，发给了学弟学妹们。

这个世界他曾来过，从未离开

11月22日，张震鸣接受了脑干肿瘤切除手术。手术顺利，孩子被推出手术室，送入ICU观察。手术当天下午三点多，ICU里传来了“坏消息”，张震鸣颅内出现术后继发性出血，很快，男孩陷入了昏迷中。

接下来是各种抢救。夫妻俩每天都守在ICU门口，希望哪一个出来的医生能够给他们一份希望。可惜，一直没有等到。

“这些天，我每天都在医院等，祈求神明保佑，祈求上天能给我一个好消息，没想到，最后还是一个零。”强忍了好久，张秀清终于哭出了声音。其实，这位传统母亲一开始并不能接受儿子器官捐献的事实。在她们老家，“人死要全尸”是传统，而在他们的大家庭里，还有“舅公大过天”的理念，是否捐献孩子的器官，父母同意还不算，还要整个大家族都应允。想到这些，张秀清更加不愿意了。

这时候，曾经也是医务人员的大姨告诉她：“器官捐献，其实可以让儿子以另一种方式在世界上活着。”张秀清有些心动了。她又回想起，曾经有一次看电视时，刚好看到器官捐献的报道，儿子当时就说，如果是他肯定会捐，“他说要做一个有爱心的人。”

经过深思熟虑，夫妻俩最终决定遵循孩子生前的愿望，“我们已经留不住他了，但我们不愿意更不舍得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好像不曾来过。我们愿意捐出有用的器官，让他的生命得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延续，至少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他存在。”

医务人员纷纷向他和家人致谢

12月4日，张震鸣器官捐献手术在广东省人民医院进行。当张震鸣被从病房推出时，他紧闭着双眼，仿佛熟睡。悲伤的母亲如何能忍住泪水！她走到床边，轻轻地把头靠在孩子的胸前，就像他小时候喜欢靠在妈妈的胸前一样，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泪如决堤，这是一对母子最后的告别。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潸然泪下。器官捐献协调员马无瑕说：“张震鸣家人同意捐献，我非常感动。在一个传统的潮汕家庭做出这样的决定，非常不容易。”马无瑕说，她协助过许多个家庭的器官捐献，经历了许多的悲伤，却从来没有像看到张震鸣一家这样心痛，甚至都不忍心告诉他们孩子脑死亡的消息。

广东省红十字会器官捐献办公室主任李劲东也被这个潮汕家庭感动，他说，这是他所遇过的潮汕揭地区的捐献者里，第一例生前主动表达捐献意愿的。

张震鸣捐献的器官最终救了6个人，每一个人都恢复得很顺利。得知这一消息，张英年喃喃自语：“真好，救了这么多人，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了！”

省人民医院心脏移植团队成员吴敏告诉张英年，一位严重心衰的患者在获得张震鸣的心脏后，恢复得特别好，“感谢你们一家人的善举，让另一位患者重获新生，让另一个家庭重拾希望。”

省人民医院眼科主任张良告诉张氏夫妻，张震鸣的一对眼角膜救了两位亟需换角膜的患者。他的左眼角膜给了一名72岁的老人，老人半年前出现左眼红痛、视力下降，辗转多家医院治疗无效，到省医时，角膜溃疡已经有了穿孔，需要立即手术治疗，否则将有摘除眼球的风险。就在此时，张震鸣捐献的左眼角膜让老人重获光明。张震鸣的右眼角膜捐献给了另一位56岁的阿姨，她被“病毒性角膜炎”反复困扰多年，右眼已基本致盲。在省医接受了眼角膜移植手术后的第二天，她的视力就恢复到了0.25，目前仍在顺利恢复中。她特别感激捐献角膜的年轻人及其家属，“她说，她会带着这份感恩，代他继续看这个精彩的世界。”

五旬“顶梁柱”命悬一线获“心”生

“砰砰，砰砰……”借着听诊器，记者听到了一段强有力的心跳声。这是张震鸣心脏，在新的身体里快乐地跳跃着，善良与大爱延续着新的生命。

在广东省红十字会器官捐献办公室和省医心脏移植团队的帮助下，羊城晚报记者见到了张震鸣心脏的受者盘先生（化名）。这位年过五旬的男人笑容满面，快乐得像个孩子。谁也不曾想到，在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前，眼前这位开朗的男人被严重冠心病折磨得形容枯槁，晚上已无法入睡，每天需要吃许多种药方可维持生命。

盘先生来自外省边远地区，家中有三个孩子，是家里的顶梁柱。由于医疗条件受限，多年心脏病一直未能确诊。今年8月，已经严重心衰的他来到广州求医，终被确诊为严重冠心病。可此时的他已“命悬一线”，唯独心脏移植可以延续生命。

幸运之神眷顾了他。就在他很可能随时死去时，张震鸣的家人捐献出了儿子的心脏，经过医生评估，与盘先生匹配成功，这也让他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当医生和我说可以做心脏移植手术救命时，我大吃一惊，老家的人都说这世间哪有这么神奇的事！”说起自己的经历，他宛如做了一场梦。12月4日，省医心脏移植团队为他成功实施了心脏移植手术，不仅挽救了他的生命，更为他换来一颗“年轻的心脏”！

“我有着一颗年轻的心，我现在每天睁开眼看到太阳，心里都是欢喜的。”盘先生说，术后醒来时，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总觉得自己活力满满。术后第五天，他还在床边开始了“原地跑”，十分欢乐。

他告诉记者，回老家以后，他一定要做一件衣服，上面印着“我是换心人，换心不可怕”，希望能告诉所有终末期心脏病的患者，要勇敢抓住机会，拯救自己的生命。他特别感谢捐献心脏给自己的张震鸣一家人，感谢他们的无私大爱，让他重获新生，“我希望以后我有能力时，能够帮助到更多人，回馈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