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6-10-27 14:26 | 来源:羊城晚报 2015-12-09 A08版 | 查看:966次
丈夫无辜被同村人所杀,5凶手逃去无踪;李桂英凭着无比的坚毅,踏遍十余省份,终将凶手绳之以法;其间,还将5子女抚养成人,其中4人考上大学
春鸣/画
羊城晚报记者 罗坪
丈夫无辜被同村人所杀,5名凶手却销声匿迹。为追缉凶手,17年来,她足迹踏遍十余省份;她还自学侦查学、刑法学,努力从中找到缉凶方法;为赢得尊严,她将5子女抚养成人,并且有4人考上大学,其中3人攻读法律。
——她,就是2015年12月初以“追凶17年”轰动舆论一时的河南项城人李桂英。
1998年,李桂英丈夫齐元德被同村的齐金山等5人伤害致死,因警方迟迟未将疑犯抓捕归案,她从此独自踏上追凶路。“17年来,为复仇我从没有过一个完整的春节。17年来,为寻找凶手我风餐露宿,睡操场、住黑洞、吃别人扔弃的饭菜,终于将他们全部逮住。”12月7日,当59岁的李桂英向羊城晚报记者谈及过往,仍难抑泪水。她说,当12月3日得知第5名嫌犯在新疆被抓捕归案后,她感到“可以告慰丈夫亡灵”了。
一个农妇,凭着一份常人难以企及的坚毅,完成在旁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17年来,是怎样的煎熬与挣扎?又是怎么样的无助与奋起?羊城晚报记者带您“走进”这条曲折而辛酸的追凶之路。
丈夫被杀
羊城晚报:命案当时具体怎么发生的?
答:我家住在河南项城市南顿镇齐坡村,当时我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丈夫齐元德是民办教师。17年前的1998年1月30日,记得那天是农历大年初三,我走亲戚回到家时,看到门口有邻居聊得正欢就过去搭茬。这时,路过的齐学山怀疑我检举他家超生孩子,就拿起砖头过来砸我。我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羊城晚报:你丈夫齐元德,怎么卷进来的?
答:这之后,齐学山的哥哥齐金山、弟弟齐保山与另外与他们相好的两村民齐海营、齐扩军一起,提着匕首、杀猪刀围打我。事发地点离家门口不远,我一喊叫,齐元德就听到了,随手拿了一把镰刀出来救我。
我是被袭击的一方。双方打斗中,齐元德被齐金山刺中,又被齐海营用铁锹朝脖颈猛击了两下。我腿上、腹部中了三刀,送医结果是轻伤。但我丈夫,却在送医过程中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令人没想到的是,案发后他们5人全部潜逃。
羊城晚报:那你确有检举过齐家超生孩子吗?
答:没有,我丈夫是无辜被杀的,对方是根本没搞清楚事实就合谋报复。我虽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但我自己都超生了孩子为什么去举报别人?后来我找到镇政府,要求他们出具一份证明。以证实我没有举报行凶者有超生孩子的行为。
镇政府也出了这个证明材料,我至今保存着。这5名嫌犯从潜逃到归案,整整经历了17年。案发后,项城市公安局说人全部逃走了没有线索,一时半会无法抓捕归案。我感到很无助,就跟他们理论,他们就说破案如同大海捞针,除非我能提供线索帮助抓捕。
羊城晚报:你是如何走上“追凶路”的?
答:我在医院伤好后,跟公安反复沟通没有结果,就开始自己寻找缉凶线索。同村的好心人给我提供了很大帮助,对他们我只能深深感谢,但不能说出他们是谁。从1998年3月起,我每逢夜晚便带着孩子去求同村相好的人,希望他们外出打工时给我留意线索:看看那5个行凶人,在哪里藏匿。我白天不敢去,怕嫌犯的家人看见会阻拦我或记恨他人在心。我那时就承诺如果有一天抓到嫌犯,等我孩子长大有了出息,会报答提供线索的人。
追凶17年
羊城晚报:你是个农民,怎么去搜集线索?
答:村里同情我遭遇的人,都暗中帮助我。他们外出打工,相当于我布下的眼线,只要有了线索就告诉我。不管准不准确,我马上就动身去核实确定。当然开始是很辛苦和遭罪,我跑了好几个村子,把我老公赚的那点钱都跑光了。
搜集线索、核实调查都很苦。我甚至都没住过宾馆,就住在人家学校操场,这种地方比较安全。有时是我一个人,有时和儿子一起,我们就拿个单子,铺个席。17年来,我风餐露宿,住过窑洞、睡过操场,身上没钱了吃别人扔弃的饭菜。我吞不下这口气,一定要将他们个个逮住。
羊城晚报:你是带着一种复仇的情绪?
答:可以这么说,主要还是“谁杀人谁偿命”、“谁犯法谁伏法”。齐学山是五个嫌犯当中最早落网的,当时村里人告诉我,他躲在北京房山。我当时伤刚好,和姐姐、外甥去了,当地警方抓人时,我们在现场。其实,当时我也把线索先交给了项城市公安局。但担心他们办案不力,自己先去了北京。
羊城晚报:齐学山落网增加了你继续寻凶的信心?
答:是的,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案发后,我曾想过和我小孩他爸一起死,但5个孩子咋办?齐学山抓到后,我心里好受多了,也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其他凶手全都找到。之后,齐保山在山西找到了,我一个邻居和他在一个煤矿打工,村里邻居告诉我后,我去摸清了情况,回来把消息告诉警察,1998年9月把他抓到了。归案不久,他们先落网的两人都被判了刑,并且判决书认定他们是合谋作案。
羊城晚报:前两人落网后,齐金山2011年3月才归案。这中间相隔近13年,你怎么过的?
答:还剩下3个人没有归案,项城公安那边说,还得我提供线索。因此我就继续找,之前听说齐金山在乌鲁木齐,但后来又转移到了伊犁,我去伊犁找了很长时间,可他又跑了。我让两个姐姐、姐夫专门去新疆打工,帮着找。这期间有人跟我说,齐金山已经死了,我不信。中间断断续续有些线索,有说他在海南的,也有说他在广西的,每次得到线索后,我都跑去找,但就是找不到。
后来我通过各种方法终于在新疆找到了齐金山,并将线索提供给了警方,今年11月中旬,齐海营也归案了。
缉凶之难
羊城晚报:寻凶的这套方法,怎么琢磨出来的?
答:可以说是逼出来的,也是探一步路走一步路。追凶的这些年里,我买了《侦查学》、《公安基础知识》、《刑法学》、《司法文件精选》来自学。我是高中文凭,通过自学在这些书里面学到点侦查知识,通过查电话号码什么的,也都是从那里面学的。
靠着学来的这点知识,我走了中国很多省份。每次出去就是一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孩子们小时我都不敢说出去干什么,只说办事。连续17年里,我去的地方大的有北京、新疆、山东、广西、云南、海南,小地方就更多。
羊城晚报:你出去了,家中还有5个孩子要抚养,靠什么谋生?
答:案发时,我5个孩子分别只有11岁、9岁、6岁、5岁、3岁。为了找凶手,我只能让亲戚帮忙照顾他们,我二姐照顾两个小的,大姐照顾两个大的,我公公照顾老三。家里还有4亩地,每次种上庄稼后,我就出去找人。我姐我哥都在帮我,给我钱,同学也帮我。后来孩子大了都很争气,最困难时老大、老二两人轮流上学:一人帮忙赚钱,一人上学,第二年再倒过来,这样换着来。
即使是这样,5个孩子现在有4个考上了大学。读书时,他们周末就出去打工,都是自己挣生活费,从没问我要过钱。现在4个考上大学的孩子,有3个是学法律,我学他们也学。我对他们提出希望:以后你们到了公检法工作,要认认真真对待老百姓。我这17年来吃的苦,希望不再有第二个人像我这般。
羊城晚报:亲戚以及村里人,能理解你有些偏执似的寻凶吗?
答:亲戚都理解,我家婆曾说过一句话:就是讨饭要饭,也要把他们全部逮住。有些邻居佩服我,说没几个女人能做到像我一样。但就是那几个嫌犯的家属,不但不让别人帮我,而且骂我、打我都有。我怕孩子遭报复,就搬了家,搬到离镇上3里路的地方。那些外出追凶的日子里,我给家里装了3个监控摄像头,怕他们找上门来。
羊城晚报:追凶17年,你遇到最大困难是什么?
答:最难的就是1998年到2008年这十年,我年纪轻轻,大树就倒了,没了依靠。我天天哭,真不想活了。出去找人也常没钱,还好碰到的好人多,一路上得到好多帮助。陌生人听说了我的事,都很可怜我:我坐车钱不够了,司机就不问我要了;一位大姐特意蒸了几个馍给我带上,我一天吃一个;在新疆时,我鞋底走掉了,又是好心人送我一双鞋……我受的苦,十马车也拉不完。
羊城晚报:你曾说要追究一些人责任,比如当年有人曾帮齐海营修改身份信息,目前有进展吗?
答:我正准备聘请律师,处理后面的法律事宜。追责的问题现在还没有明确回复,项城公安局回应说,他们已成立由纪委书记牵头的倒查组,严查不同时期、不同阶段办案人员的责任,一经发现违法违纪问题,将依法依纪严肃处理。
当年有人帮助齐海营修改身份信息,导致我追凶困难。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为凶手提供便利的人,比凶手更可恶。不知道他们想过没有,这背后是一条人命,是一个家庭。现在,我希望法院能够依法审判刚抓回来的几个嫌疑人。我会挑个时间带着儿女,去到我丈夫的坟前痛哭一场,告诉他,我17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往后,我就想在家,帮我儿子带带孩子什么的,安享晚年。17年来,我没有过一个完整的春节,2016年我们家能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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