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北京从业多年的儿科医生，比利时人那唐元（Nathanael Goldman）看到2014年4月10日《南方周末》绿版发表的《谁在阻碍中国妈妈母乳喂养》一文后，特地来信谈自己的感受。

迄今没有一种配方奶粉和母乳一样好，更别提超过母乳了。Nathanael Goldman坚信母乳喂养很很酷，虽复杂，却美丽无比。而一岁以后，孩子则应该以多样化饮食为主，以母乳喂养为辅。

2014年4月10日《南方周末》发表的《谁在阻碍中国妈妈的母乳喂养》指出了有关母乳喂养的几个关键问题。中国纯母乳喂养率仅为让人担忧的27.8%。作为一个在北京工作了十年的医生，我对这个数字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我想以报道中的数字和情况为基础，谈谈我的一些想法。

乳品公司有自己的规划，在中国市场也不例外，会尽量争取利润最大化。他们财大气粗，能影响消费者、医生和立法者；而约束这种影响需要毅力和决心。《国际母乳代用品销售守则》(International Code of Marketing of Breast-milk Substitutes)问世良久，医院管理人员和医务人员应该有道德责任来加强对守则的执行。乳品公司之所以能在医院行销，就是因为他们可以逃脱处罚。

就我个人经验而言，很多医生在支持母乳喂养方面做的还不够。妇产科使用配方奶粉会严重破坏母乳喂养，它会推迟产妇母乳的产生，而在这一关键时刻造成的影响，会在日后刺激对配方奶的需求——产妇出院时会认为自己没奶，应该使用婴儿配方奶粉予以补充。这对配方奶粉销售者来说当然是福音。

正如报道中提到的，观念和无知是一个大问题——人们围绕早期喂养有各种观念，对于不同喂养方式的后果又很无知。为什么外行和医学界的人一样不断争论什么是对婴儿最有利的？因为人体营养科学研究并非总是可靠的，而且往往进步缓慢——道德和可行性因素限制了这一领域的实验研究设计，很难建立公认的因果关系。比如，研究人员不能要求一组婴儿喝配方奶，而另一组喝母乳。让研究对象自由选择母乳喂养还是非母乳喂养会使研究有偏差，因为两类人群还有其他的差异。

对那些鼓吹自己产品优越性的配方奶粉的商家来说，这种研究上的困难反而是极好的消息。这也导致谣言在普通人中散播，有人容易接受观点，有人怀着高尚或者不可告人的目的兴风作浪。作为从业多年的医生，我坚信母乳喂养很酷，虽复杂，却又美丽无比。

我也常常听父母说，有医生让他们在孩子一岁甚至两岁之前“以奶为主”。如果孩子到一两岁的时候主食都是母乳，会带来严重的营养问题。因为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婴儿纯母乳喂养到五、六个月左右，应该自然地开始吃多样的食物。就像正常怀孕九个月后自然就要分娩，这不需要论证。

如果一两岁以前“以奶为主”的婴儿能够正常成长发育，那正是因为他们不喝母乳：他们喝的配方奶里富含能量、铁、蛋白质和维生素。这样做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我们在下面会谈到。

有人说，孩子六个月到一岁甚至两岁都应该以奶为主。这等于告诉家长主要以配方奶为主，

而实际上六个月以后奶应该逐渐成为孩子多样饮食的一部分。巧的是，还有人说六个月以后，母乳就没有营养价值了。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孩子的需求改变了。

另一个有关的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孩子一岁以后应该喝配方奶。目前根本没有任何科学证据支持这一论点。配方奶给孩子提供大量维生素和矿物质的说法是有误导性的；多样化的饮食可以更好地达到这一目的，因为配方奶中的维生素和矿物质不好吸收。一岁以后，孩子应该以多样化饮食为主，以母乳喂养为辅。

如果他们不喝母乳，可以放心地喝点经过巴氏杀菌的牛奶或者酸奶——作为多样化的饮食的一部分，牛奶和酸奶可以补充大量的钙（在冬天补充维生素D是好主意，平时我们自然地从阳光里获取维生素D，它能确保我们吸收饮食中的钙）。

换句话说，长期、大量的喝牛奶，对人类来说是不正常的。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当进化要求人们多吃各种固体食物的时候，人们却以奶为主，这将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事，但是在中国尤为突出。这可能也与中国快速的城市化有关。数百万人从农村转移到科技教育资源丰富，卫生良好的现代化城市。广告里会说“时髦的人开好车，有教养的妈妈给孩子顶尖工艺的配方奶：人类主宰自然，追求更好”。同样的现象也发生在欧洲，贫困的农村移民的母乳喂养率往往比城市居民低。耐人寻味的是，本来穷人应该更多选择母乳喂养。

城市里一切都用数字衡量，充斥着极具说服力的伪科学营销，很多准妈妈会很快放弃难以理解的、看似不确定的母乳喂养，认为有刻度的奶瓶更精确，更容易使用，认为奶粉甚至奶瓶都是营养学家的成果，认为营养学家知道什么对孩子好。可是家长们不知道——广告里不会用醒目黑体字写出来——迄今没有一种配方奶粉和母乳一样好，更别提超过母乳了。这是最先进科学能达到的水平。但是这还不是全部，因为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奶瓶喂养和配方奶喂养的长期影响。

儿科医生知道，早期喂养的影响是持续终生的。在卫生和营养状况差的条件下母乳喂养可以救命。在城里，它减少了儿童常见的“胃肠道疾病”。但是不断积累的科学实证指向一些其他结果。

接受母乳喂养的婴儿——尤其是那些直接吸食乳房的、出生后头几天体重下降的婴儿——比接受配方奶喂养的同龄人要轻。而且，如果从孩子六个月到一两岁之间依然推崇以配方奶为主，很可能会催生肥胖；肥胖是一辈子的问题。这问题之前在中国几乎是闻所未闻。肯定有以下几个原因相互作用，导致喝奶粉的儿童超重：(1)孩子出生初期的喂养过量；(2)快速过量进食引起的过多能量摄入；(3)配方奶里含有过量蛋白质；(4)婴儿期后期和之后喂养过量。

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胖胖的，这样让他们安心，也可以显示出自己家经济状况良好。父母知道，奶粉喂养能让孩子又大又胖。但这会让婴儿们生长过度，从长远看来，给孩子带来肥胖和不健康的风险。

由于多种原因，中国的城市很可能将流行肥胖病。母乳喂养率的降低和配方奶喂养是越来越明显的两个原因。非母乳喂养的代价将体现在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上，但配方奶粉企业是不会为此买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