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6日 甘肃省临夏州康乐县景谷镇阿姑山村28岁的农妇杨改兰，杀死了自己4个幼子，其中一对龙凤双胞胎，随后夫妻相继服毒自杀，这起大西北贫穷山区一家6口身亡的惨案震惊外界。

　　杨改兰的家庭从入赘婚姻开始，本想通过“捷径”获得幸福生活，摆脱贫困。上门女婿李克英放弃改建自家的土坯房而筹集嫁妆，甚至隐忍被打肿眼睛、鞋垫扇脸的境遇，仍未能抵达幸福的彼岸，贫困依旧。

　　最终，杨改兰制造惨案终结了这个入赘家庭的延续。

　　造成这桩惨案的真正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中。

　　嫁掉一个儿子

　　杨改兰的家，从入赘开始。

　　入赘是一种婚姻方式，俗称招婿、上门女婿，男方到女方家入户，孩子随母亲姓，也有随父姓。入赘更多发生在贫穷的边远山区，形成当地风俗。一方面是受中国传宗接代的思想影响，多是女方家里没有兄弟；另一方面则是男方家里至少有两兄弟，嫁出一个。

　　杨改兰和李克英的婚姻，在当地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代表。

　　杨改兰的邻居介绍，她没有读过书，也没出过远门打工。她有一个妹妹，无兄弟。山腰上的一栋土坯房是她的家，爸爸和奶奶默默地耕种着山坡上的土地，传宗接代的重任落在杨改兰肩上。

　　当她还是一个未婚少女的时候，数公里外的另一座山腰上的土坯房里，住着比她大3岁的李克英。他家人介绍，他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里买不起衣服，靠村里给旧衣服穿，家里早已做好“嫁掉一个儿子”的打算。

　　杨改兰的命运触手可及，待到青春年华时，要等一个“他”，为杨家传宗接代。彼时的李克英走在她命运的平行线上，他们都对未来充满幸福的向往，摆脱贫穷。

杨改兰和上门丈夫李克英的家，是一栋房龄52年的土坯房。图/北京时间 尹志艳

　　放弃改建土坯房筹集嫁妆

　　李克英读完小学一年级便辍学，弟弟小学毕业后辍学，两兄弟早早地帮着父母成为家庭主要劳动力。

　　在李克英的母亲王百秀的记忆里，李克英为人非常老实内向，从不跟人过多聊天更不与人争论，但是“两个儿子都很争气”，她对“北京时间”（微信号：Btimedc）表示，两个儿子很早便走出大山深处，前往外地打工，年初出门，年终而归。

　　两兄弟学了缝纫手艺，也积攒了一点钱，便跑到江苏承包了一个纺织作坊，一共六七个人干活。“我们也不是大厂，不是大老板，很多时候跟雇工一起干活。”李克英的弟弟李克青（音）向“北京时间”（微信号：Btimedc）表示，开这个作坊比给别人打工更赚钱。

　　两年后，兄弟俩一起赚了四五万元钱。好景刚刚开始，厄运却降临，李克青的右手食指在纺织操作时被机器轧伤，后来这根手指被齐根切断。

李克英的母亲王百秀穿着破烂的布鞋。图/北京时间 尹志艳

　　此后，两兄弟关掉了纺织作坊，回到了老家。他们赚的钱，除了供妹妹在家读书，剩下的钱本来想用来改造家里的土坯房，但李克英已经二十多岁了，到了考虑婚姻大事的时候。“家里确实很穷，我们这边娶一个老婆都要花十多万元，家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李克青称，这让很多当地男子“根本娶不起老婆”。

　　由此，在贫穷的山区里，入赘的婚姻方式在当地一度成为风俗。“上门嫁到女方家里去的话，只要花五万元左右，就可以成家。”王百秀说。

李克英的母亲王百秀穿着破烂的布鞋。图/北京时间 尹志艳

　　以放弃改造土坯房改善贫穷作为代价，两兄弟手里的钱全部给李克英作为嫁妆，促他成家。在媒人的牵线之下，杨改兰和李克英从两条平行线上走出了一个相交点，通过入赘“捷径”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各取所需”。

　　“拿了四五万元给杨改兰家里作为彩礼，我爸爸还用他攒下的一点钱给他（李克英）买了一辆摩托车，也是作为嫁妆。”李克青告诉“北京时间”（微信号：Btimedc），举全家之力帮助李克英成家，只希望他能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李克英大婚之时，带着一家人来到他的新家——杨改兰家，见证他们幸福的开端。

　　上门女婿被打肿眼睛

　　美好的愿景离不开柴米油盐的现实，在杨改兰家的土坯房里，还住着她的奶奶和爸爸。乡里相邻难以窥见土坯房里的幸福，这一家四口的磕磕绊绊家长里短倒是总难遮掩。

　　村民介绍，杨兰芳在杨家是“掌柜的”，最早入赘了一个男人，生下了儿子杨满堂，以及三个女儿。杨满堂生下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为杨改兰。

　　杨兰芳的丈夫难以忍受杨兰芳的性格脾气，很早就离开了这个家。杨兰芳随后几年嫁到外村去了，但也难以与人维系日子，分开后又回到了阿姑山村的老家，继续掌管杨家。

　　73岁的杨兰芳本人面对“北京时间”（微信号：Btimedc）的采访时，基本以泪洗面并无过多介绍。杨兰芳的堂弟杨万荣向“北京时间”印证了村民们的说法，杨兰芳非常强势，“家里的成员都怕她（杨兰芳），她儿子杨满堂也是没有主见的男人，性格尤其内向，杨兰芳骂他很少顶嘴，只知道在家养牛干农活。”

　　李克英婚后数月回到娘家时，带去一脸倦容。他使用的手机坏了，母亲王百秀问他，才知道是被杨改兰的奶奶杨兰芳砸了，又见摩托车被损坏，也是杨兰芳砸的。“他（李克英）开始还不想说，怕他家里的矛盾延伸到我们家。”王百秀向“北京时间”（微信号：Btimedc）回忆，那是李克英嫁到杨改兰家的第一年，她知道李克英过得并不好。

　　杨万荣介绍，杨改兰作为杨兰芳的孙女，性格也是内向，极少和村里人来往，杨兰芳也要求杨改兰少往外说杨家的事。杨改兰更多时间在家默默地种地，很少与杨兰芳正面冲突，即便在丈夫李克英受到杨兰芳的斥责时也大多逆来顺受。

　　新生命的到来，也没有让这个家庭幸福起来。

　　李克英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后，他的妈妈王百秀特别兴奋，带着李克英的妹妹起了个大早，提着一桶面粉和一包馍馍，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前去探望祝贺。“雪下的好大，二三十公分厚，走到他（李克英）家里时就快到中午了。”王百秀回忆。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却是王百秀的一厢情愿。她娘俩走进杨改兰家土坯房的院子时，被杨兰芳堵在了门外，“（杨兰芳）就是不让我们进门，说我的馍馍和东西拿少了，杨改兰就拉着我去偏房的炕上坐”。

　　李克英17岁的妹妹李玉梅也表示这一幕至今记忆深刻，“那天中午我们没有吃饭，哥哥（李克英）嫂子（杨改兰）也都没有做饭吃，在炕上坐了几个小时我们就回家了”。娘俩把面粉和馍馍留在了杨改兰家，踏着皑皑白雪走回家，天已渐黑。

　　杨兰芳的脾气和强势是远近相邻公开的印象。

　　李克英再次回到娘家时，他的眼睛肿起，充满血丝，说是骑摩托车摔跤了，王百秀知道事没那么简单。在她追问下，李克英承认和奶奶杨兰芳发生了冲突，“眼睛被她（杨兰芳）打肿了”。

　　李克英夫妻带着杨改兰父亲生活，杨兰芳则吃住自理，住在同一栋土坯房里，但从此分了家。

　　婚后数年，李克英会在农忙时节，骑着摩托车回到娘家，把父亲接过去帮忙干农活。“都是他（李克英父亲）去帮忙干活，干活的时候杨兰芳的态度还可以，不会吵架。”王百秀说。

　　李克英嫁到杨改兰家后多年，杨家生活依旧贫困，而娘家却曾付出了放弃改善自家生活的代价。李克英的弟弟李克青仍在努力，通过多年打工又积攒了四五万元钱，这一次他把家里的土坯房推倒，改建了一层砖瓦平房。

李克英娘家四五年前推倒了土坯房，改建了砖瓦平房。图/北京时间 尹志艳

　　建房一两年后，李克青的父亲去世，李克英带着杨改兰前来奔丧。“这是她（杨改兰）第二次踏进我家的门，第一次是结婚时来过一次，”王百秀说，“再往后还来过一次，是因为她家里很多老鼠，而我家有两只猫，她来我家抓了一只猫去。”

　　杨改兰婚后一共生下四个儿女，其中一对龙凤双胞胎。“她（杨改兰）从来没有带孩子来过一次我家，因为杨兰芳平常不同意她来，也不想让我们去她家。”王百秀说。

　　在阿姑山村，李克英的日子艰难远近皆知，他甚至在2015年的大年初一被杨兰芳用鞋垫扇脸，还被杨兰芳的堂弟杨万荣当场撞见。气愤之余，杨万荣也扇了堂姐杨兰芳几个耳光。

　　入赘婚姻惨案告终

　　王百秀一家人也深知李克英入赘后生活的不易，但不至于以惨案告终。“竟然把自己的孩子全部杀了，真是死都想不到她（杨改兰）会干这样的事，还不如直接把我也杀了算了，我接受不了。”王百秀未忍住眼泪流下，激动地说。

　　惨案的背后，李克英并未通过入赘的“捷径”获得幸福的婚姻，生前也未能摆脱山区的贫困生活。“我非常后悔把一个儿子嫁出去”，王百秀抹一把眼泪说道。

李克英的母亲王百秀说：“非常后悔嫁掉一个儿子。”图/北京时间 尹志艳

　　“北京时间”（微信号：Btimedc）在当地调查时发现，王百秀自己也是入赘婚姻，丈夫当年从外村嫁到她家。杨改兰的奶奶杨兰芳同样是入赘婚姻，丈夫曾是外村嫁入她家。王百秀家的邻居李天花（音）今年40岁，丈夫也来自外村嫁到她家，生下了两个儿子。

　　当地多名村民告诉“北京时间”（微信号：Btimedc），在这里入赘现象非常普遍，大部分村民家里都存在上门女婿，已然形成风俗。他们对入赘婚姻风俗的原因讲述惊人的一致，“这里山区太穷了，很难男娶女嫁，男嫁女娶可以减轻经济压力。”

　　贫困背景下的入赘风俗，一度成为边远山区组建家庭的“捷径”。杨改兰制造的惨案，也让外界再一次高度关注边远山区人们的生存状态。

　　国家扶贫办调查组曾在9月10日走进杨改兰家的土坯房入户调查，并召集了当地村民座谈了解贫困情况。

　　北京时间原创 尹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