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是传教的主攻地带，而家庭妇女是主力军。“他们起早贪黑，不跑也得跑，上级给他们下达了死任务，比家庭的任务重得多。”

严密的组织结构，编发教材，组织考试，开展批斗，写忏悔书，样样都有。

信徒必须“誓死忠心”，一切行动必须完全依靠“神”的指示，否则就会被称为“敌基督恶魔”。

有着50万人口的河南小城汝阳，位于豫西伏牛山区，是杜康酒的发祥地，史称“酒祖之乡”。民间盛传这里是全能神教的发源地。

1993年夏天，在“呼喊派”中已经有一定“声望”的东北人赵维山在这里召集信徒聚会，并指称一名高考落榜后精神分裂的山西女子为“女基督”。

除了赵维山之外，只有5名女子可以接触到“女基督”，这些人记录她所说的话，称为“神话”。赵维山自任“祭司”，负责组织行政。

到了2000年，全能神信徒已遍布全国各地。当年6月，赵维山在河南襄城县召集众教徒聚会，下发“神话”《关乎神使用人的说法》，赵维山由“祭司”上升为“圣灵使用的人”，也有人将其称为“大祭司”。

根据公开资料，1995年，“全能神”被中国政府定为邪教组织，赵维山在2001年6月申请“政治避难”，从此滞留美国纽约。

不过，在美国的赵维山依然遥控着在中国大陆据称上百万信徒的庞大教会。而全能神似乎学会了如何应对官方的打击。

汝阳县西边一个偏僻的山村，曾经是全能神活跃的地方。在村里经营着加工维修生意的村民林营说，全能神教在汝阳曾经很火，“环境差”的时候他们转入地下，平时则展开“轰村”战略。

沉寂多年的全能神教上一次转向地面上，是在2012年借“世界末日说”展开攻势。林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12年上半年，传教的方式都是通过熟人传播，小打小闹。到了下半年，信徒甚至在庙会上用扩音喇叭宣扬他们的末世论，还会挨家挨户发宣传资料。

随后，该教遭受近十多年以来官方最大规模的全面打击行动。

招远血案发生后，南方周末记者看到，平日里据说信徒常出没的地方，已难觅他们的踪影。

“轰村”

入教的时候像亲人，退教的时候像宿敌。

农村是全能神教的主攻地带，而家庭妇女是主力军。

林营第一次听说全能神是在2006年。和他同村的一位年轻女人找他加工门窗，门做好之后，对方以暂时没钱为由开始和林营夫妻搭讪。

随后几天里，那个欠钱的女人几乎每天都要拉着一群女人来给林营夫妻传教。经不起软磨硬泡，林营的老婆兰兰加入了全能神。

新教徒有发展新人的任务，在内部称为“传福音”。老公林营也成为兰兰的传教对象，兰兰带着多个信徒到家里传教，遭到林营的拒绝。

由于“工作出色”，3年前，兰兰被提拔为教会“带领”，作为镇上的负责人，掌管着几十号信徒。林营发现老婆比以前更忙了，“早上七八点出门，晚上十一二点回来”，出门不打招呼。

2013年4月17日，林营的老婆失踪了。在林营和当地国保的努力下，兰兰在汝阳县另外一个偏僻的乡村里被找到。林营后来才知道，兰兰是被“组织”派到另外一个镇上“作工”去了。

“他们起早贪黑，有任务在身，跑也得跑，不跑也得跑，上级给他们下达了死任务（传教），比家庭的任务重得多。”林营说，这次兰兰出去之后深切地体会到了没有钱是解决不了人的生存问题的。在他的劝说下，老婆终于“迷途知返”。

传教的时候像亲人，退教的时候像宿敌。据央视报道，“全能神”组织专门设有“护法队”，殴打不愿入教或意图脱教的人。

兰兰说，刚加入全能神会让新人写保证书，上面列着，如果背叛教会所要受的各种惩罚。

河南警方向央视提供的案卷显示，1998年10月30日至11月10日，短短12天内，唐河县“全能神”护法队接连制造了8起抢劫、殴打事件，受害人被打断四肢、割去耳朵。

媒体还频繁报道这样骇人听闻的案件：2010年，河南一名小学生在放学途中失踪并离奇死亡，脚心印有闪电标志（全能神教又称东方闪电教）。当地警方认定此案系遇害儿童一名家属意图退出全能神教遭到的报复之举。

2013年春天，有两个女的再次到林营家里传教。林营一直与对方“唱反调”后，对方终于放弃。“他们感觉我这个人已经没救了，所以就放弃我了，也不打算拯救我了。”

“奉献钱”

信神之人奉献给神的财产是“完全属于神的”。

2007年底，赵维山把全国分为9个牧区：辽东牧区、晋冀牧区、陕甘牧区、全豫牧区、齐鲁牧区、苏皖牧区、浙闽牧区、湖广牧区和川贵牧区。赵维山认为这里的人要靠全能神来“牧养”，来拯救。

牧区、区、小区的设置，基本对应省、地级市和县的行政区域（但有跨越），教会相对应的区域是乡镇一级，教会下边有“小排”对应的村庄。

除了发展新成员外，每一层级的“带领”最关键的任务就是募集信徒对神的“奉献钱”。这些钱主要用来传福音、印书、复制CD等。

2006年2月，全能神教制定了《神家钱财管理与使用的实行原则》。要求信神之人奉献给神的财产是“完全属于神的”，绝对不能归哪个教会或个人所有，“凡是偷吃神祭物的人定规是被淘汰的对象，必要受到惩罚。”

上述“文件”要求，每处教会保管的钱款不能超过1000元，小区保管的钱财不能超过3万元，其他钱额全部上交区，由区“带领”、“配搭”负责保管。为了保证安全，各级教会绝不许把钱存到银行，钱放在“绝对安全的家庭里”。

保管两万元以上钱财的信徒，必须起誓写下保证书，比如：“如果我把保管的神家钱财侵占、挪用，愿遭神咒诅不得好死，没有好结局。”

2012年10月在河南省新乡市获嘉县法院受审的王遂香（化名王小敏）曾是全能神新乡区“带领”，一上任，她便按照赵维山发布的“二号通告”开始宣传“世界末日”。信徒们散布称，人类即将毁灭，家里有再多的钱也没啥用，只有把钱交给“神”，到时才能与“神”永世同在。

这些宣传效果显著。2011年11月，在长垣县经商的贾方方就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献给了全能神。那个月，王小敏仅在河南焦作便收了信徒奉献的60万人民币。她分8次将新乡区信徒的“奉献款”兑换成57千克金条，交到了上级全豫牧区领导的手里。

“敌基督”

“现宣布将此人开除出教会，特此通告。”

在全能神教内部，“神”的权威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除了“神”之外不能搞个人崇拜。

这套“信仰”有着全面的制度保障：除了严密的组织结构，编发教材，组织考试，开展批斗，写忏悔书，样样都有。

全能神教曾举行统一考试。围绕“神拯救人”出了7道题。赵维山在国外通过全能神官网发布通告：各大区监察员都要写出自己的认识，与各区带领中认识比较好的答卷统一交到上面，“我要见答卷”。

信徒一切行动必须完全依靠“神”的指示，否则就会被称为“敌基督恶魔”。

根据该教会官网，2011年11月6日，全能神全豫牧区发布《开除敌基督恶魔的通告第10号》开除了40岁的教内骨干小夏。小夏曾任贵州、四川、重庆的一线指挥。通告上说，小夏散布谬论拉拢人、迷惑人、控制人，还攻击圣灵使用之人；在重庆的时候还要改神赐给他的灵名小夏为“重庆”。

这些“罪证”被举报后，小夏被定性为邪灵、恶魔，不可挽救。“此人已严重触犯了神的行政，因神的性情不容人触犯，现宣布将此人开除出教会，特此通告。”通告还发至了川贵牧区。

川贵牧区的一名灵名为吴敏的信徒因为崇拜“带领”，给“神”写了封忏悔书：“我太糊涂了！竟然将人当神一样来崇拜，这样的信怎能蒙神称许呢！”

2013年6月，山西省的一位区负责人梁心出色地完成了上面牧区交给他的任务。“但我没有归荣耀给神，反而觉得是自己有能力，小区带领们也因此崇拜我。”梁心说，自己目中无人，心中无神，做事不和神商量，不知不觉走上了歧途，做出了严重触犯神性情的事来。

而几年前出现的“全心”事件，更是被全能神作为反面案例来警示中高层干部。“全心”是全能神教辽东牧区的一位高层负责人，因在牧区中搞个人崇拜而被打为“敌基督”。

这起事件作为典型案例，还被列入全能神教干部必学教材《工作汇编》中。“全心随意把自己的道理、观念与认识形成文字下发至教会迷惑人，起到的作用是见证自己、抬高自己，使神选民都崇拜她而远离基督，这是敌基督的事奉。”

全能神教还形成专门的制度文件。2007年10月27日，全能神教出台了《关于打击假基督、敌基督的工作原则》称，对于各级带领与工人中被假基督敌基督迷惑而背叛神的人绝不挽救。

2014年3月16日，一位信徒在全能神网站论坛里留言向“神”求助。该信徒20岁了还没有身份证和户口本。两天后，另一位年长的信徒回复说：“没身份证户口本可以凭神活着，相信神的全能与权柄，一切都在神的安排摆布之中，神早就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了。”

（应受访者要求，林营、兰兰均为化名）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习宜豪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