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6-05-07 15:43 | 来源:街坊 2014 第80期 | 查看:1488次
2014年4月15日晨6时30分,东莞厚街医院,杨秀被闹钟叫醒。简单梳洗后,他穿上了牛仔裤和黑白条T恤,给病床上的母亲喂些粥水,开始打点行装。
7时刚过,张旭岑来送行。他是东莞市第二市区检察院主办“杨秀案”的检察官,他叮嘱杨秀,回老家,最好别换手机号码,没事可以和东莞这边多联系。检察院也会回访。要出院了。杨母在医院呆了3个月,医疗护理费加起来得一两万元,不过院方说,不用了。医护人员耐心地教杨秀,饮食要注意点啥,该怎么按摩……
东莞人一直在挽留杨秀母子,包括他昔日的老板、工头任建华。前天上午,杨秀专门跑去找这位他在东莞唯一的朋友告别——还有多次给他们母子捐款捐物的热心老板韩银山。杨秀的新衣服,就是前天下午,他花600多元给添置的。韩银山还送给杨秀一部三星手机。杨秀腼腆地笑了。三年前,离开老家时,他曾向不到10岁的小侄女承诺,会送她一部手机,现在,愿望终于能实现了。
坐上车后,杨秀含泪向送行的人挥手告别。他将带着母亲前往广州火车站,返回千里之外的老家。三年前,这位孝子背着母亲,拎着简单的行李,坐了两三天的汽车,辗转来到东莞厚街,一边打工,一边奉养母亲。而90天前,他却突然拿起菜刀,砍向母亲后颈部……
时间倒回到今年1月18日,距春节只有12天。数百万外来务工人员正忙着从东莞返乡与亲人团聚。当天下午,杨秀和几名工友在一间简陋的出租房喝酒。69岁的瘫痪母亲张彩娣躺在旁边床上,不停地插话。傍晚6点送走朋友,杨秀并没有醉,但头昏昏的,脑子不停乱想,越发感觉生活无望。突然,他拿起菜刀砍向母亲后颈部,随后又用剃须刀在自己手腕和腹部划了两刀。杨秀希望母子俩一起死掉。两人在血泊中度过一夜……
他们没有死。第二天11时许,杨云的朋友曹某红来到杨的出租屋发现情况后报警。杨秀帮母亲擦拭伤口、喂饭时,公安民警赶到出租屋,将张彩娣送院治疗,并将等候处理的杨秀带走。
几乎所有的家庭伦理惨剧,都存在某种长期积压隐忍的诱因,杨秀弑母亦是如此。事发前两个月,在工地干临时工的杨秀一直没有什么活做,最难的时候,一天母子俩只有一块面包,他留给了母亲吃。过去近三年,杨秀母子在东莞厚街就过着如此饱一顿饥一顿的悲惨生活。
因不善沟通交际,无任何技能的杨秀只能干小工,每日赚取一两百元的生活费。同时,他还得来回奔波,一日三餐照顾瘫痪在床、大小便不能自理、连翻身都不行的母亲。因为脏臭,杨秀几次被房东劝离。
案发出租屋旁的邻居们有时看见杨秀抱着母亲出来晒太阳,偶尔也能听到杨秀在屋内大声叫喊。但在这座充斥着各种方言的喧嚣城市中,没人过问杨秀母子的疾苦。沉重的生活无限地拉近了母子俩的距离,在情感内敛的中国,很少有人像他们那样,儿子时不时坦然地拥抱着母亲,轻吻她的脸颊,一口一口地细心喂食,一遍一遍地按摩。
案发之后,官方通报:犯罪嫌疑人杨秀对此事供认不讳。随后,警方虽然未对其进行逮捕,但其已被采取监视居住。这一天后,杨秀失去了人身自由,等待法律的裁决。案件承办人介绍,有充分证据证明杨秀的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
随着查办的推进,案件有了转机。案件承办人叶警官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杨秀因家庭原因把母亲带到东莞照顾多年,无怨无悔,可见其确实很孝顺母亲。案发后杨秀一直表现出较为强烈的懊悔态度,还曾跪地向母亲认错,表示愿意痛改前非,继续赡养母亲,母亲对他也没有怨恨。
4月3日下午3点半,东莞市二检公诉科科长许茂带领几名办理杨秀杀母案检察官,身着正装手拿卷宗材料来到厚街派出所。在厚街派出所一间会议室内,检察官一到杨秀就主动起立。许茂当场宣读一份“不起诉决定书”,称检察院依法决定对涉嫌故意杀人罪的杨秀不起诉处理。
检察院认为,杨秀的行为属于情节较轻的犯罪行为,而且他在犯罪过程中自动放弃,是犯罪中止,根据刑法规定,应当减轻处罚。又因杨秀在知道朋友已经报警的情况下,选择留在出租屋等候公安人员处理,归案后如实供述犯罪事实,是自首,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因此检察院最终决定对杨秀不起诉。
当天下午4点20分,被限制自由两个多月后,“弑母”孝子杨秀以自由人身份第一时间从厚街派出所赶到厚街医院,看望母亲张彩娣,历经“生死”,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儿子不时亲吻着母亲的额头,并细致地为母亲按摩手部。“想回家”,这是张彩娣见到已重获自由身的儿子时唯一一句话。
随后几天,杨秀在医院照顾母亲。4月7日中午,杨秀喂母亲喝完粥,便趴在母亲的病床前,再次向母亲忏悔。杨秀说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胡思乱想,很想回老家。他们开始为回家作准备。
4月15日中午,广州火车站。离开厚街医院,搭乘汽车到达火车站广场上的杨秀,担心母亲在室外吹风着凉,赶紧拿出自己的袜子蹲下给母亲穿上。
在广州火车站候车室里,杨秀给熟睡的母亲盖毛毯。杨秀手脚并用,给母亲做靠垫,好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坎坷的谋生之路又将回到原点。两三天之后,他将面对的仍将是早年离世的父亲,因故去世的哥哥,瘫痪在床的老母,以及正等待着他的手机承诺的10岁侄女。
三年前,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瘦小伙,背着瘦骨嶙峋的瘫痪母亲,从云南靠近缅甸的偏僻小山村出发,到县城乘坐十几个小时汽车到昆明,再坐二三十小时的车来到东莞。明天回到昆明下火车之后,他们又将坐十几个钟头的汽车,赶往云南盈江县,然后再坐二十几分钟的车,到老家的寨子。
中午12点,在广州火车站月台上,杨秀在车站工作人员的协助下,用轮椅将母亲推到登车口,并将母亲抬上列车。工作人员和列车长商量了一下,把他们从普通硬卧车厢换到了列车员休息车厢,那里旅客少,方便照顾,途中不方便,他们可以叫乘务员送饭。
在出发前杨秀去买了些尿不湿给妈妈,60块钱10个,以前他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卖,还买了两包黄果树香烟车上抽,五块五一包。这些天,很多人帮了他。他隔着火车的玻璃窗,笑着把双手举在脸前,相向抱拳,做了几个上下摆动大拇指的动作。他说:“那个动作是‘好朋友’的意思,我从电视上学到的。”
杨秀说,“我回去后一定会好好做事,好好照顾母亲”。他说,以后出来打工,还想来东莞,“我也想能从老家带一些想外出打工的人来东莞。”杨秀临别前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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