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跳进黄河了”，4岁的二儿子抱着一堆衣裤站在王秀清面前说，刚从家里出来还没有半个小时的王秀清赶紧往河边跑。这是1983年农历2月的一个中午，寒风刺骨。

跳进黄河的“爸爸”叫张亮孩，今已过耳顺之年，从14岁起，张亮孩自己能记住的，救了19人，其中13人因他得活。

在依傍黄河的山西省保德县，但有人落水，无论认识不认识，大家都知道，大喊“张亮孩”，或有一线生机。

失火找消防落水喊亮孩

王秀清跑到河边时，已是塞满了挤挤挨挨的围观人群，数百个裹着皮袄棉衣的人不敢下水，也不愿离去，扎进人堆的王秀清，一眼就看到赤裸着上身的丈夫张亮孩仅着一条短裤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怀里横抱着一个垂死的人。

2月河开，凌解放。正值黄河排凌的时候，10多公分厚的冰凌飘满河里。

1983年的冬天，妻子胡仙娥刚去上班不久，张亮孩正值壮年，听到河边有人大喊他的名字，“有人掉下水了”，张亮孩边跑边脱衣服边问从哪儿掉下去的，人群手指处，张亮孩一跃而入。

张亮孩小时候住的地方离黄河不足20米，“家里放广播，在街上也能听到”，遇到丰水季，黄河水能漫到床上。

张亮孩儿时的中国，物质生活极度贫乏，黄河是那个年代的孩子为数不多的去处，然而眼看着不断有人被波涛如怒地黄河水吞噬，父母严令：不准玩水。

偷偷地违抗很容易被识破，用指甲轻划皮肤，玩过水，就会出现白道，即使是一顿教训，也挡不住张亮孩下黄河水的热情，直到父亲看到张亮孩在黄河里的泳技后，禁令才解除。

不止是父亲，张亮孩在黄河里的本领，保德县的人都知道，失火找消防，只要河边有人落水，要大喊“张亮孩”。

那一次也没有让岸边寒风中的人失望。

入水没多久，张亮孩一把就抄住了落水的刘春生(化名)，“黄河水底好像一个锅底，流沙的漩涡”，刘春生的徒弟马乃林试图下水接回师傅，但只在水中游了五六米，站在河心的张亮孩便看出其体力不支，立即折返的马乃林在返回途中沉入水中，再也没有露头，那年21岁。

“水越走越深，一抬脚就被水流往后推”，王秀清赶来一直看着张亮孩在冰冷刺骨地河水里从郭家湾走到王家滩，大约3公里足足走了两个小时，距离岸边仅五六米，硬是靠不了岸。

张亮孩眼看就要接近极限，而围观的众人只有干着急的份儿，这时下游驶来一艘10多米长的小船，6个纤夫拉着，但船主声称要给些钱才肯接他们上岸，岸上的人终于能帮上忙了，愤怒的人群捡起砖块砸向船只，有人威胁其上岸后一定会有一顿好打等着他，船主这才将刘春生和张亮孩接上岸。

张亮孩两条腿已经冻成了紫色，好心人脱下皮袄给他披上，已经在焦急等待中泪流满面地妻子脱下了自己的外裤给张亮孩裹上，“抖了一个多小时都止不住”，从此就落下了怕冷的病根，“从前每天冬泳，冬天的晚上起夜到屋外上厕所都是一条短裤”，之后也很少下水游泳了。

好人亦难做

从14岁第一次救人，到现在，张亮孩自己能记住的，从10多岁的小孩子到30多岁的壮年，大概19个人，其中6人因为落水时间太长，没能救活。

张亮孩自己倒不觉得救人是件值得说的事，很多时候救了孩子，连救的是谁都不知道，小孩子上岸后一落地立即就跑，生怕问出父母来，自己落水的事被知道。

但小小县城，消息最终还是让得救少年的父母知道了，也没什么，碰到面，向张亮孩提一句，并不会更多表示，很多孩子的父母在当地为官，张亮孩从不向他们要求回报。

“我不捞鱼，不爱财，从不会为钱去救人”，张亮孩认为，“咱不是做这营生的。”

落水家人给张亮孩最大的酬报，就是一条可以辟邪的红内裤或者一瓶5元的烧酒，本是喷在身上的，但“舍不得”，这些也是实在推不掉才收下的。

下游很多人却不然，下水前先谈好价钱，死活不论，更甚者，溺亡者被冲上岸也要用沙子埋住，家人给钱，才指给你。

张亮孩不仅救人，还在夜里跑了70公里帮着家属找尸体，拿了钱的船家嫌弃尸身被泡烂不肯动手抬，又是张亮孩去抱上岸，“被沙子埋了40多天，两个肩膀没了，脖子上的肉也没了，两只手直接可以插进肉里，连他家人都害怕。”

有时候没有家属认领的尸体曝在河边，“一个落水的偏关县人，就上来已经死了，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联系不上家人，又不能推回水里，几经周折才联系上其家人，不然还得埋了他。”

即使这样，张亮孩也并不是所有人眼中的好人。

马乃林的姐姐就埋怨张亮孩没有救自己的弟弟，数年前最后一次下水救人，“县里最穷的人家，一个小时也没捞上来，放弃了”，结果被人说“有钱人家就给救。”

“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张亮孩说。而且次数多了，不一定每次都能这么幸运。

黄河水量骤减，曾经黄河覆盖的地区如今已变成街道、商铺、住户，裸露的河床下，密匝匝的铁丝网下都是巨石，“最怕这个，水流冲走了石头，一下钻进铁丝网，必死无疑，混浊的河水下只能闭着眼。”

救人时什么也不想，不知道害怕，“不过事后有些后怕”，张亮孩说。

黄河奔流，被称为母亲河的黄河，让祖辈居于此地的子民们又爱又恨，如今萎缩的黄河再少有人去玩水，张亮孩也不用再到黄河里救人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