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家后才理解了当一个家长的艰辛，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将我的老母亲背出来。当我背着母亲出山的时候，走在山路上看到很多落石飞下来，每次遇到这种情景我就赶快将母亲抱在怀里，因为这样的话如果有落石砸下来我至少可以为母亲挡一下石头吧！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把母亲从深山里背出来，不能在山里饿死了！

　　记者手记：

　　2008年3月初我来到了四川省北川、江油、平武、青川等地采写贫困家庭，并希望一些贫困家庭的孩子们，尤其是孤儿、被遗弃孩子以及单亲家庭类的孩子们能够通过感恩中国助学纪实 （http://www.owecn.com/helpedu/）栏目和社会上的爱心人士“ 一对一”助学结对，让他们不至于因为家庭贫寒而辍学。

　　5月12号四川汶川特大地震灾难面波及了大半个中国，刚返回北京的我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四川重灾区，希望能获知那些在我镜头前出现的人物的近况。心里的担忧让我四处奔走，可当我站在北川废墟现场时，泪水一下涌上了双眼，手里握着贫困生资料的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为了寻访曾经出现在镜头前的鲜活的面孔，我多次前去山村，可道路严重毁坏数次因为暴雨形成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横亘前行被迫中断。

　　2008年5月22日前往平武县的路途中，因为道路堵塞我被迫停留在南坝镇，因此也认识了背着89岁的母亲张高英逃出山区的苏顶先。虽然张高英奶奶后来在半路遇到的解放军战士的帮助送到了山下的临时医疗点，可因为受到了惊吓以及劳累过度，苏顶先一直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中。

　　当提及地震时的遭遇以及半路遇到的帮助自己的部队官兵时，苏顶先的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中倾泻而下，他哽咽着声音连声谢道：“当我看到村子上空有飞机在飞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有救了，是共产党来救我们了！等飞机一走，我就连忙找了根粗绳子把老母亲绑到背上就开始往山外走。刚开始的时候老母亲怎么都不愿意离开村子，她让我把她放到村子里饿死算了！我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她是希望让我一个人活着逃出去，她害怕因为我背着她出去就会成为我的负担。可我怎么都不同意，因为我的生命就是母亲给的，再说我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7人拉扯大，还让我们都成家立业了，这有多不容易呀！在大难面前作为儿子的我，就是死也要和母亲死在一起！

　　地震的时候我的母亲正在厨房用铁锅烧肉，突然厨房后面的山垮了，紧接着我们煮肉的锅就滚到山坡下面去了。当时我母亲还想去山下面把锅捡回来，在母亲的眼里，吃饭的锅碗是她最大的家产！地震后母亲舍不得离开辛劳了一辈子的土地。当我背着母亲出山的路上一路上都看到大山还在往下塌，到处都是裂口，那场景就像电影里看到日本鬼子侵犯中国时到处被弄得乱七八遭的不成样子！

　　当我把母亲背到村外的山头再向村子里张望时，我和母亲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因为我们看到家乡已经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样子了，我们已经没有家了！逃出来的时候，家里的电视机没有了、房子和家具也没有了，猪和鸡也被砸死了！当时母亲还问我能不能把砸死的猪和鸡也带上。我对母亲说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房子不要了、电视机不要了、猪和鸡也不要了、您爱喝的白酒也不要了！只要我能活着有一口气，我就把您背到山外去找吃的……”

　　告别苏顶先的时候，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他对将来有些什么打算。苏顶先红着眼睛充满自信地对我说：“地震来的时候我们村里大部人都在庄稼地里干活，所以我们全村的人在地震中只死了一个。虽然我们的人员伤亡不大，但处于深山里的村庄因为山体滑坡变成了孤村，里面没有吃的东西，所以我们只能冒死往外逃。这次我把母亲背出来，就是想先逃出山然后再联系我那3个住在镇子上的兄弟，我要先给母亲找个可以吃饭睡觉的地方。能把母亲活着背出山，我心里也放心了，我也算是尽了一份儿子应该尽的义务！

　　你看我现在脚没瘸手没断，虽然我的腿在背母亲逃出山的时候被石头砸到了，但是我还能走。我相信等这段时间过完后，我可以像以前那样用勤劳的双手去挣钱盖房子，虽然我现在年龄大了去外面打工出苦力挣钱不行了，但我能把家里的土地打理好，把母亲照顾好。我打算以后还是让我的几个孩子继续去外面打工挣钱，然后再回家盖房子。如果能盖上房子，那将是我最大的愿望！

　　我知道不能完全依靠共产党，因为这次地震是天灾，是老天爷造的孽！其实党就像一个母亲，生了一些孩子，孩子们多了母亲也顾不过来！这次地震受灾的面积太大了，遇难的人太多了，我们不能全部依靠共产党！再说，党派了这么多的飞机和汽车过来救我们，这要浪费多少油呀？

　　虽然这场灾难使得我家里一无所有了，但是我不管将来怎么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去外面讨口子（乞讨）！虽然我年龄大，但我手脚好脑袋清醒，我绝不会去别的地方讨口子给国家丢脸……”

　　自从5月份和苏顶先及张高英奶奶告别后，我心里一直非常牵挂他们，后来数次想联系上苏顶先却一直未果。如今寒冬已经来了，不知道苏顶先和他的老母亲现在住在哪里？是否有了一间可以抵御严寒过冬的房子？是否已经和其他的亲人相聚了？也不知道喜欢喝酒的张高英奶奶现在能不能每天喝到她喜欢的1两白酒？

　　2008年5月22日下午1点21分，经过两天两夜的艰苦跋涉，小战士大汗淋漓地将张高英老奶奶背到了平武县南坝镇临时医疗救护点。张高英老人现年89岁，已是高龄的她嘴里还冲着背自己的解放军战士以及护送身旁的儿子苏顶先嘀咕着：“想死死不了呀，你们快把我放下来，自己去逃命吧！我年纪大了，不能再连累你们了！再说我自己的腿也使不上劲，你们就别管我了！想死死不了呀，你们赶快自己逃命吧！”

　　将老人安置在行军床上后，医生对老人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准备为她打点滴。可是老人说什么也不肯打针，她向医生解释道：“你们不要管我了，不要浪费时间，让我老婆子死了算了！你看我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死不了呢？想死死不了呀！”

　　见高龄的老母亲说什么也不肯打针，53岁的儿子苏顶先忍不住眼里噙满了泪水。他找来一小块洁白的纱布轻轻为老母亲擦拭脸上的灰尘，一边擦他一边轻声地劝着母亲：“妈，您就不要这么倔了！您看有这么多的人都在帮助我们，我们已经从山沟里逃出来了，现在我们是安全的！妈，我帮您把脸抹一下，这几天您也顾不上好好休息，都忙着赶路逃命了！”

　　得知将老母亲背出来的解放军战士马上要离开这里了，苏顶先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挥舞着手臂流着泪大声地说：“感谢解放军！感谢共产党！如果不是你们，我和我母亲估计要饿死在山路上了！是解放军战士舍命将我母亲抬出来，他们和我家不沾亲不带故，我们不是他们的家人，可他们却救了我们！我和我母亲心里难受，虽然我们现在身无分文，但是等我们将来日子过好了，以后一定要请解放军战士来我们家吃饭！”

　　提及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苏顶先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他哽咽着说：“妈，您现在是我唯一担心的，我的心里已经够难受了。虽然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你看我们俩还是好好的，还活着。您就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就听医生的话打针吧！只要您老人家活着，将来我再苦再累也高兴！”

　　经过儿子苏顶先的再三劝说，张高英奶奶勉强接受了让医生打点滴。她的嘴里仍在嘀咕着：“为什么我想死都死不了！造孽呀，年龄这么大了还死不了！如果地震的时候把我砸死了，也就不用麻烦解放军了。你看现在还要花钱给我看病，这多浪费呀！我人老了也该死了，这些药还不如留给年轻人呢！”

　　给老人挂上点滴后，苏顶先仍在泪流满面地诉说着这场地震带来的灾难，他泣声说：“地震来了后我们村里已经找不到吃的了，如果天不下雨我们就连喝的也没有。全村人都被困在深山里，大家越来越绝望，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天空上有飞机的声音。后来飞机来到我们村子上飞，我当时激动地跪在地上向飞机的方向磕头表示感谢，我知道这是共产党派来的侦察机，我知道这飞机是来救我们的！我从心里感谢共产党没有忘记我们，感谢社会主义新社会！如果这场地震发生在旧社会，肯定没有人管你，那时候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真的感谢党没有忘记我们！”

　　下午2点17分苏顶先从帐篷外找了些水，打湿纱布后他细心地给老母亲擦去手上的灰垢。他说：“我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自从我父亲意外去世后就是她辛苦把我们拉扯大。我父亲曾经是我们那里的生产队队长，1960年他和村外的几个人去平武县开会的路上却意外被河水冲走了，当时和父亲一起出事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父亲死的时候我大姐刚满16岁，从那时候开始老母亲就艰难地拉扯我们兄妹7个。在我们家里兄妹几个里有教师、有乡政府干部，如今我自己也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我成家后才理解了当一个家长的艰辛，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将我的老母亲背出来。当我背着母亲出山的时候，走在山路上看到很多落石飞下来，每次遇到这种情景我就赶快将母亲抱在怀里，因为这样的话如果有落石砸下来我至少可以为母亲挡一下石头吧！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把母亲从深山里背出来，不能在山里饿死了！”

　　给母亲清洗完双手后，苏顶先去帐篷外给母亲寻找一点可以充饥的食物。他寻来了一点米汤，捧着半碗米汤，苏顶先忍不住感慨起来，他说：“5月12号下午发生地震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做饭，突然感到脚下动了起来，当时我站都站不稳了。还听到房子上的瓦片开始噼里啪啦往下落，紧接着我们家做饭的锅和吃饭的碗筷都掉到塌了的山坡下摔碎了。我当时非常害怕，等到地震过去后心里倒没有当时那么害怕了！现在我们家连吃饭的碗都没有了，想到这些我心里又会觉得很难过！现在家里的房子没了，吃饭的锅碗也没有了，我真不敢再往下想了！”

　　看到儿子红着眼圈从外面端来的半碗米汤后，坐在行军床上的高英老人抽泣着说：“儿呀，你听我说，你先吃吧！我一把年纪了，也到了该死的年龄了，现在成了你的负担！如今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连做饭的四口锅也掉到山下面摔坏了，你说这该怎么办呀！儿呀，我们家的猪和鸡也被砸死了，让你带出来你也不带，光背着我跑，路上还被石头砸了腿。你说这以后吃饭的锅也没了，我们家是什么都没有了呀……”

　　下午3点43分，打着点滴的张高英奶奶躺在行军床上渐渐入睡了。看到母亲熟睡后，一脸焦躁的苏顶先慢慢舒缓了情绪，开始四处打电话联络亲人。他很担心地说：“地震后我的几个在上海打工的孩子们开始往家里赶，但是山路都坏了所以孩子们也赶不回来。我想先用电话和我的几个兄弟还有我自己的几个孩子联系上后，再想办法给老母亲找个可以落脚休息的地方。我母亲如今快90岁了，她经不起再三折腾了！”

　　下午4点18分躺行军床上只睡了半个小时左右的张高英奶奶突然惊醒了，她坐起身来向坐在对面床铺上的儿子讨酒喝，老人喃喃地说：“儿呀，我刚才做了个梦，梦里才知道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喝酒了。儿呀，你能不能给我找点酒，让我喝喝！我只喝一杯，就一小杯！”　听到母亲的要求，苏顶先只能细声安慰母亲。苏顶先说：“我母亲是个快90岁的老人，虽然她有风湿病，但今天还是我母亲第一次打点滴。平时我母亲每天会喝上1两到1两5左右的白酒，如果按母亲的酒量应该算是每顿喝上4两白酒不会醉。不过我一直不让母亲喝多，因为她现在年龄大了，如果喝多了摔跟头那就是我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