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仙在ICU病房照顾病人。李宏摄

顾云仙和男朋友，一对幸福的恋人。李宏摄

　　北川中学的废墟上，一位头戴护士帽，短袖护士服外套着男式迷彩服，脚穿白色凉鞋的女孩面带悲伤地蹲在那里。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一个男孩从废墟里伸出的手。

　　这张照片，由新华社记者拍摄于5月13日下午，并迅速在互联网上广为传播。

　　照片上的女孩儿，用她的善良和爱心征服了无数网友，并因此被网友们称为“最美的女护士”。

　　那个女孩儿，就是顾云仙。

　　一直在找他，却是“失踪”

　　李家庆被抬上救护车，离开我的视线已经一个多月了。地震后的第二天，在废墟里，他曾握着我的手，答应我要坚强，要活下去。可是现在，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在北川中学的帐篷学校打听，花名册上，李家庆的名字后面写着两个字：失踪。

　　这个坚强得曾经让我流泪的男孩，能挺过去吗？如果现在，他能够奇迹般出现在我的眼前，再叫我一声姐姐，我想，我会再次流泪。

　　5月12日中午，我不上班，和男朋友逛街买衣服。地震发生时，我们迅速跑到大街上，和所有人一样惊慌失措。

　　很快，四处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警报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路口都堵了，有人头上冒着血，从建筑物里跑出来。

　　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我知道应该马上到医院去。我一遍一遍给科室打电话，没人接。男朋友说，咱们跑着回医院吧，我说好，这时候也只有跑了。出租车看起来都很慌乱，不停，我想他们是不是以为灾难到来了，向城外跑呢？

　　跑了没多远，正好看到一辆开往医院方向的公交车，车已经离站了。我没有多想，跑到车前，伸开双手拦了下来。刚上车，我的小灵通就响了起来，是护士长打来的电话，她只说了一句话：快到科室来帮忙，缺人手。

　　穿着凉鞋会不会误事？

　　事实上，我们科室正在倒休的医生护士，在很短的时间里都赶到了。医院各科室的人都在组织病人往院内的草坪上转移，很多病人都需要抬。

　　病房的病人还没有全部转移走，医院就已经开始收治地震中的伤员了，有市区的，也有来自周边各县的。很多人都是脑外伤，这一下午，我只记得自己把伤势严重的病人推进手术室，然后又推出来，接着把下一个再推进去。

　　短短一下午时间，我看到的伤员，就有七八个抢救无效死去了。

　　在楼道里遇到了护理部主任，她一见我就说，小顾，赶快，到楼下救护车前集合，咱们马上出诊。

　　大约是晚上8点，我们12名医护人员一起上了救护车。护理部主任递给我两块小饼干，我这才想到，自己还没吃饭呢。我吃下一块。旁边是胸外科的张医生，我问他，你吃东西没有？他说没有呢。我把剩下的一块给他了。

　　救护车拉着警报出了医院，我低头一看，自己没穿护理鞋，一下午穿的都是逛街时候的凉鞋。我们要去哪？凉鞋会不会误事？

　　顾不上给轻伤的人包扎

　　开车后，有人说，我们要往北川方向走。据说，从北川已经传出了消息，那里伤亡严重。

　　山上滑下很多石块，通往北川的公路变得很难走，司机几次都险些撞到石块上。余震仍不时发生，不断有石头掉下来。我们后面的一辆车被砸了，很惨。

　　救护车到达北川中学时，前面的路彻底断了，我们已无法进入县城。事实上，我们也只能就地救援：北川中学两座教学楼垮塌，伤亡极其惨重。

　　学校大门内外，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许多尸体。我没想到这场灾难会这么严重，好多尸体都是孩子。

　　要把地上的尸体挪开，才能留出一条通道，让救护车开进中学的操场。我抬尸体的时候发现，有几具已经僵硬了。

　　一个遇难小女孩的脸是那么的苍白，我在医院经常见到死人，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苍白的脸。没有一个人是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他们的姿势都是扭曲的，很可怕。

　　把名字写在伤员手臂上

　　操场上的伤员很多，都是地震后自救出来的，很多高年级的男生在脱险后参与了救援。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是孩子。

　　遇到重伤员，我们会抬上救护车运走，轻的，只能做简单处理。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都顾不上给轻伤的人包扎。

　　没过多久，我们带来的6大箱药品和绷带就用完了。担架不够，有人便找来门板，布条和木块用来给骨折的伤员包扎。

　　也不知当天晚上什么时间，一支武警队伍出现在漆黑的北川中学，人们凭手电筒照亮这夜晚。我不知道，武警战士和医护人员的出现，能给灾区群众带来多少安慰和曙光。

　　每次抬走伤员时，只要知道名字的，我都要把名字写在他们的手臂上。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挺过去，如果他们离开了，至少可以留下名字。

　　爬上废墟安慰被困学生

　　很多父母仍在废墟上呼喊着自己的孩子，垮塌的教学楼一片漆黑。

　　一位妈妈跑过来求救，医生，快救救我的女儿。我赶紧跑了过去，可伸手去摸女孩儿的动脉时，发现躯体已经僵硬。

　　可是，这位妈妈怎么也不相信，一直不停地说，我的孩子很勇敢，她不会死。她坚信自己的女儿还活着，拉着孩子冰冷的小手，叫着她的名字。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这位妈妈又急匆匆跑过来说，我的女儿有温度了，你们快去看看吧。我们跟着她过去，但孩子的确已经永远离开了。

　　天刚刚亮，一名40多岁的女人出现在废墟上。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猫腰钻进了楼板下。我说你在干什么？她说是来寻找儿子的，但还没有找到。看到废墟下有几个孩子被困，就把带给自己儿子的食物送给他们一部分。

　　这个漫长的夜晚，有很多人从北川县城徒步赶来，围着废墟寻找自己的孩子。

　　我在废墟中不停地爬上爬下，寻找被困的幸存者。我希望他们看到我头上的护士帽，就能树立信心。有人拉了一下我的手说，你穿的是凉鞋，能行吗？我说没问题。

　　我给被困的孩子喝水，给他们输液，告诉他们保持体力，等待救援。有的孩子被发现时已经遇难了，一个小女孩只露出头部，马尾辫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如果在平时，她的辫子飘起来该是多漂亮，但现在，她死了。

　　他的坚强，让我落泪

　　在这个季节里，从来没有一个晚上像12日晚上的北川，那么冰冷。13日早晨，又下起了大雨，我找了一件迷彩服，披在护士服外面。

　　上午8点左右，我们发现了一个被困的男孩。他大半个身子被埋，只有左手、左肩膀和头部露在外面。为了不让他遭受雨淋，我和武警战士们找来一块门板，遮挡在他的上方。渐渐地，这个男孩平静下来，不像最初见到他时那么烦躁。为他输液时，这个男孩告诉我，他是高二八班的，叫李家庆，17岁了。

　　因为没有大型机械，救援相当困难。13日下午，李家庆仍被困在废墟中。我再次来看他时，两名战士刚刚给他喂了水。因为胸部被埋时间太久，喝太多水对他很不利，可惜的是，那两位好心的战士并不懂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家庆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越来越虚弱。他无助地看着我，突然“哇”地一口吐了出来。我怕他放弃，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李家庆稍稍平息了一下，艰难地说，姐姐，我相信你们有办法让我出去，我能坚持。那一刻，我握着他的手想，如果换做是自己，会这么坚强吗？

　　李家庆又对两名武警战士说，哥哥，我喜欢北方，我以后要上一所北方的大学。两名战士，来自北方。

　　之后，他突然说，姐姐，我想站起来，哪怕是一秒钟，我还想看看蓝色的天空。这时，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那两个比李家庆大不了多少的战士，也流泪了。

　　看着车离开，放心不下他

　　我把头尽量压低，怕他看到。但他可能感觉到了我在哭，又说，姐姐，你不要哭，我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我不敢再看他那清澈透明的眼睛，我怕泪水会传递悲伤。他却通过紧握的手，把坚强传递给了我。

　　在北川，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之前，我曾经一次次面对遇难者时流下泪水。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挂在我的脸上。

　　说实话，虽然我一直在鼓励李家庆，但我真的没有足够的信心。他的胸部以下被埋，身体已经很虚弱，要不是凭着坚强的精神支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放弃了。我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我担心他会放弃，我感到力不从心。

　　医疗队集中汇报的时间又到了。离开李家庆时，我对守在他身边的武警战士说，他被救出来后，一定要告诉我。

　　当天晚上九点，我得到消息，李家庆终于被救出来了。然而，他被送上一辆救护车时，已经昏迷。我看着救护车离开，心想，这个坚强的孩子，能挺过去吗？

　　这天晚上，重庆消防一支队的200多人来到北川中学，救援现场也有了电。这支橙色的队伍战斗在废墟上，在灯光下温暖着四周所有的人。（顾云仙口述史）

（责任编辑：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