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2-03-18 09:33 | 来源:腾讯公益 2012年03月16日07:40 | 查看:1660次
陈文收藏着报道过自己的报纸,并为此感到快乐。
耄耋老人陈文退休24年来,先后接济、救助、收留至少300名流浪者,得到舆论认可,但他仍感叹自己的孤单,“像我这样的人,少了点”。
84岁的陈文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已经记不起哪年收留了第一个流浪者。
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一个只穿短裤的男孩坐在郴州火车站地上,蓬头垢面,背上长了指甲盖大的脓疮,过路行人都绕着他走。
“他告诉我他是嘉禾人,小名叫小毛,和父母吵架跑了出来。我问他愿不愿意去我家里,他点了点头。”
接下来10天时间里,陈文给小毛洗澡,在脓疮上涂硫磺膏消炎。小毛病好后,南下广东打工。
救助小毛,只是陈文与流浪者之间故事的起点。他从郴州监狱退休24年来,先后接济、救助、收留至少300名流浪者。文、图/本报记者周清树 郴州报道
A “流浪汉的家”
○房里的一切显示出,这是一个只有男人生活的家:五床被子全摊在床上;洗过但仍有明显污渍的衣服皱巴巴地搭在绳子上;劣质香烟的呛人味道充满小屋;有人进厕所小便,习惯性地没有放下布帘。
与小毛不同,接受陈文的救助后,李宗保留了下来,已跟陈文在一起住了5年。
陈文还记得,在郴州燕泉小游园公园看到李宗保的时候,这个男孩很瘦,头发很长、很脏。陈文帮李宗保剪了头发,又给他买了两个粽子。
接下来几天,陈文总是在相同地点看到李宗保。陈文说,李宗保也总看着他,眼神呆滞,沉默不语。
“问他什么,他都不知道。”陈文觉得,这个男孩可能在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
他又通过派出所,查到了李宗保的家庭住址等情况,辗转联系到了他的家人。李宗保的四个姐姐从贵州铜仁赶来郴州,抱住弟弟,大哭。
李宗保已与家人失去联系长达9年,家人以为他早就不在人世,户口都注销了。
在精神病院治疗5个月后,李宗保出院。现在,他在陈文家对面的洗车店工作。
“每天工作完后,他都回来睡。现在是一个蛮好的人。”陈文很喜欢李宗保,认为这个小伙子已经脱胎换骨。他让李宗保睡在自己床边的另一张床上。
陈文退休前是郴州监狱狱警。他现在住的地方,位于郴州监狱生活区北院一栋楼的一层,是个由废弃礼堂改造成的“两室一厅”,低矮而潮湿,隔壁邻居开关电脑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套不到50平米的房子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台笨重、老旧的29英寸电视机。陈文和李宗保在两张床前,摆了一张桌子、7把凳子,作为餐桌和待客处。一个拉着布帘的隔间,算是卫生间。
用木板搭起的阁楼上,有三张床,是被收留的流浪者睡觉的地方。现在,46岁的何小平和47岁的雷四清就住在这里。雷四清已在这里住了近8年,此前,他在广西、广东等地流浪近20年。
房子里的一切显示出,这是一个只有男人生活的家:五床被子全摊在床上;洗过但仍有明显污渍的衣服皱巴巴地搭在绳子上;劣质香烟的呛人味道充满小屋;雷四清进厕所小便,习惯性地没有放下布帘。
这个地方被邻居们称为“流浪汉的家”。陈文说,自己退休的24年间,先后帮助、救济、收留至少300名流浪者。
最近的一起是:3月2日,陈文在火车站发现了背着袋子的杨雄,这个27岁的胖“小鬼”一直没找到工作,没有地方住。
“怕他去做违法的事,我就把他带回了家。后来发现他脑子有点问题。”3月5日,陈文买了一张大巴车票,将他送回永州新田县老家。
他的“强迫症”
如果长时间坚持做一件事,这件事就会成为一种习惯。陈文就是这样,他像得了强迫症,“如果我出门转一天,没看到流浪者,心里就不好受。哪怕碰到一个,心里就觉得很满足。”
陈文说,在20多年前那个有阳光的下午,当看到蜷坐着的小毛时,他分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少年时的陈文,颇像北方民歌《小白菜》中的可怜女主角:
他出生在郴州临武县南强乡一个地主家庭,出生几天后,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娶了后妈,后妈生了5个孩子。10多岁时,陈文被赶出家门,开始了流浪。他给商人打零工,给军阀打杂,还被国民党军队抓去扫地、擦桌子。
“我流浪的那几年,经常遇到好心人,那是解放前,他们生活都很苦,但是那些好心人会给我吃的。有一次我生病,躺在街边角落里不能动弹,有路过的人送我去了医院。”
“我吃过流浪的苦,对那种滋味深有体会”,陈文说,童年的这段流浪生活,是促使他救助流浪者的直接原因。
1949年,陈文进了解放不久的广西南丹县公安局,成为新中国第一代公安干警。随后,又被调往中南军区后勤营房管理部任职。
在中南军区工作几年后,陈文转业,并只身去了北京,“想看毛主席”。在北京,他遇到一个卖假药的天津人。
“当时我不清楚状况,就稀里糊涂地和他们混在一起,这群卖假药的在衡阳被公安机关抓了起来,我也被当成同伙坐了整整八年牢。”
出狱后,陈文被安排到煤矿工作。1960年代郴州成立少年犯管教所时,陈文被调去成为一个管教员。
陈文说,他在监狱工作30年,最大的体会是,那些遭遇挫折的年轻人,如果得到正确的指导和真诚的帮助,就能走上正路。
也正因为如此,陈文所帮助的流浪者,都是有劳动能力却因种种原因流落街头的人。
陈文的救助原则是:将那些有劳动能力却找不到事做的年轻人带回来,哪怕他们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帮助这些人找工作,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出钱买车票送他们回家。
“不能长期留在这里,该做事做事,该回去回去。我不喜欢好吃懒做的人。”陈文说。
不过,陈文从不将年纪太大的流浪者或连“走路都不行的”人带回,“怕好事变坏事。”为了防止别人说闲话或产生误会,陈文也从来不将女性流浪者带回家。
雷四清说,如果天气好,陈文就在饭后出门,到火车站、汽车站、公园等流浪者较多的地方转悠。他随身带着一把剪刀,看到有长头发的流浪者,就帮忙理发;他跟流浪者聊天,给他们买米粉吃;如果符合陈文的救助原则,就把流浪者带回家。
如果长时间坚持做一件事,这件事就会成为一种生活习惯。陈文就是这样,他像得了强迫症,“如果我出门转一天,没看到流浪者,心里就不好受。哪怕碰到一个,心里就觉得很满足。”
C 耄耋老人的孤单
这个在房间、门上都贴着“穿住高档并不代表幸福”等类似人生格言、曾向邻居感叹孤单的老人,皱着眉头说,“像我这样的人,少了点”。
小毛的故事,并没有在他南下后结束。这个曾经的流浪儿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成为一名个体老板。
12年后,小毛回到郴州,并找到陈文,连声道谢。他到商场给陈文买了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又请从来没下过馆子的陈文去“最贵的饭店”吃了一顿大餐;“后来,小毛又来看了我一次,给我一个2000块钱的红包。”
陈文乐于讲述类似的故事,并享受讲述的过程。每讲完一个这样的故事,他就眯起眼睛,稍微停顿一下。
他还很享受被媒体报道的感觉。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贴着登有陈文照片的报纸,他一遍一遍地提起,“就连黑龙江的记者也来了。坐着飞机来的。”
3月9日下午,在采访过程中,陈文接了一个电话,尽管只有记者一人,他还是大声向听筒那头的人说:“又来了好多记者。”老人的语气中透着骄傲。
他还享受被媒体报道后,在生活中被人像“明星”一样认出来。
陈文说,在将李宗保送到精神病院去后,院领导认出了他。医院免去了李宗保5个月的住院花销。陈文在家附近的修鞋摊补鞋,摊主只象征性地收了一块钱。
陈文至今没有成家,无妻无子。帮助流浪汉并被社会所认同,多少减轻了他的孤独感。
他甚至在流浪者身上找到了亲人的感觉。现在,陈文已将李宗保视作“崽”。
他说,他害怕有一天去世后,“崽”受不了刺激,再次发病。他把李宗保的详细家庭地址、乘车方式以及姐姐们的电话写在纸板上,好让自己和李宗保都不忘记。
陈文喜欢帮人的事越传越广,有自称流浪汉的人和一些认识的人上门找他借钱,“为了躲开那些上门借钱的人,我在门口挂了一个牌子,写着‘我有肝炎、肺结核’,结果他们还是不怕啊,我没办法,只好搬出去住了一年多。”
陈文的收入并不丰厚,除了退休工资,他还会去捡些破烂卖钱。现在,他的抽屉里保存着一叠已经发黄的借条,有25张,总计7000块钱左右,最早的一张借条落款为1987年2月。
2006年,为了照顾在麦当劳附近露宿的一个流浪汉,陈文跟人发生了争执。流浪汉很脏,又不肯去别处,这让保洁员很讨厌。
“搞卫生的人骂我多管闲事,如果我不去照顾那个人,说不定他就自己走了不会赖在那里。我就跟他们理论,这是个人啊!怎么能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呢?”陈文说。
陈文经常领回流浪汉的行为,也让一些邻居很不理解。甚至有邻居听人说过,陈文让这些有劳动能力的流浪者住家里,向他们收房租,“你想,如果不给钱,干嘛要你住我的房子?”这个说法,被陈文和包括李宗保等在内的被收留者都否认了。
即便是被媒体报道、被多数人认同,有的时候,陈文依然觉得很孤独。他感慨,在如今这个时代,自己的做法确实有点异类。
这个在房间、门上都贴着“穿住高档并不代表幸福”等类似人生格言、曾向邻居感叹孤单的老人,皱着眉头说,“像我这样的人,少了点”。
(潇湘晨报)
(责任编辑:陈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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