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深知一旦站上辩论场，说的每一句话都应该坚守我们的持方。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没有办法眼见同胞的苦难，还能把‘不应该禁止灾难财’这8个字说出口。”

　　日前，一份“退赛声明”在社交媒体广为流传。声明的落款是“中国政法大学光明新闻传播学院辩论队”，在该校即将举办的“论衡·辩才赛季”比赛中，这支队伍面对“发‘灾难财’应当/不应当受到政府禁止”的辩题，抽到了“不应当”的持方。

　　这支辩论队选择退赛，并发表声明。他们表示，“作为辩手，捍卫我们的持方是辩论赋予我们的义务和使命”，但“上海人民的生活，大家也都在各种渠道看到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道题在现今没有脱离外部因素而纯粹作为辩论题目存在的现实基础。”

　　读了那份“退赛声明”，有人为这支学生辩论队的同理心叫好，也有人从辩论的专业角度质疑，认为辩论赛的精髓在于两方不断探究挖深辩题，更重要的是思辨的过程，“辩手不能放弃持方正如辩护律师不能放弃委托人”。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辗转联系到该学院的一位辅导员老师，她婉拒了采访，并表示辩论赛主要是学生行为，最近学院和学校处于“风口浪尖”，受到一定困扰，希望外界能体谅并减少关注，让事情淡出视线。

　　就在“退赛声明”广为流传的那天，上海市静安区的居民靠被撕烂的外包装锁定了买来的蔬菜物资源头——云南曲靖。那是曲靖市总工会对口支援宝山区的55吨爱心蔬菜的一部分。4月24日，宝山区通报称，街道将云南捐赠的这些物资免费赠送给长租公寓租户等受困群体，接受捐赠的新江内燃机公寓负责人张某在收到190箱捐赠物资后，私自转卖牟利。目前，张某已被公安机关控制。这事令人不禁感慨，年轻人张不开口去讨论的“灾难财”，有些人却真正下得去手。

　　实际上，举办“论衡·辩才”赛季，是中国政法大学多年来的校园传统，光明新闻传播学院辩论队也曾在这一校园活动中取得过优异成绩。2018年5月，该辩论队曾荣获“论衡”冠军和最佳辩手。

　　民法学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王利明就曾在文章中表示，法学教育应注重辩论能力的培养，在课堂中引入辩论有助于提高学生专业能力、表达能力、应变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加强思辨能力和运用法律规则的能力。

　　在该校学生会发布的本届“论衡·辩才”赛季开赛公告中，可以看到主办方设计的其他辩题：“在危害公共利益案件中，亲亲相隐/大义灭亲更应得到尊重”“根据外来人口素质差异进行城市居住权利授予是合理的/不合理的”“反恐中，利用无辜家庭逼迫恐怖分子就范可以接受/不可以接受”“战争中，军队可以/不可以因保护自身安全而被迫杀害平民”“死亡是/不是一项权利”。

　　这些辩题涉及法治与“德治”、公权与私权、生命的平等性等多个议题，从辩论的角度来看，无疑都富有现实意义，也包含着对复杂人性的深究，值得全人类不懈探索。同样，“发‘灾难财’应当/不应当受到政府禁止”这道题，也有其背后的复杂性。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经济学家薛兆丰《经济学讲义》第34讲曾谈到“换个角度看乘人之危发财的问题”：“国难是那个发国难财的人造成的吗？如果不是，那么借机发财的人，其实就只是给别人多提供了一个选择罢了。”他在书中从另一角度分析，“那些趁人之危发财的人，他们自己本身的行为就增加了供给，使商品价格下降，缓解供需之间的矛盾。在供给不够的情况下，价格永远在起调节作用。价格不是摆设，不是请客吃饭。”这种观点曾引发巨大争议。

　　当上海这座常住人口接近2500万人的大城市进入全域静态管理，正常市场接受特殊时期的管制后，群众的生活物资保障暴露出种种问题。一面是由“团长”带领居民进行团购，部分团购商品价格高企，引来群众抱怨；一面是政府向保供企业采购物资，向居民免费派送“抗疫大礼包”，但一些质劣价高的食品（甚至假冒伪劣的食品）进入政府发放的“大礼包”，比如多个街道居民反映收到“奶头肉”，本报报道有居民收到溯源结果是猪头肉的扒鸡、有臭味的榨菜。一些“保供企业”的社保参保人数为零、实缴资本为零，而“自杀式物流”进上海的京东却无缘这一名单，引发市民质疑。

　　与此同时，市场化的递送渠道被中断，群众居家，快递不送散单，居委会忙着组织核酸检测、阳性病人转移等工作，生活物资运力捉襟见肘，能够活动的快递员甚至发展出“黑市”，跑腿费动辄数百元。但他们无法回家，也无处安置，这些人又是否要被看作发“灾难财”呢？

　　曾任国际关系学院公共管理系教授、某档知名辩论节目选手的储殷，在其微博上针对前述那道辩题发出了追问：“灾难财的定义是什么？谁来定义？政府公共服务失灵的时候能否允许一定程度的市场失灵？市场机制与基本权利保障的关系是什么？应当与不应当是道德义务还是执法义务？”理性讨论这些问题，能帮助我们在下一次决策时，作出更科学的研判，更完善的配套。

　　此刻，我只想单纯地为中国政法大学光明新闻传播学院辩论队的同学们点赞，对公共事务的讨论，绝不是简单地囿于技术主义、某个专业系统中，就像很多人调侃，“很多学法学得好的同学，学着学着已经丧失人性了”。而对陌生的、抽象的人葆有“人同此心”的同情和善意，感知“远方的哭声”，是人性中最珍贵的品质。

　　正如他们“退赛声明”的结尾，“人的价值和尊严，是我们誓死捍卫的持方”。

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