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峥

土耳其不会完全受西方摆布，它们之间的关系会像钟摆一样吵吵合合、来来回回。

一周前，土耳其官方用一把椅子接待两位欧盟领导人，引起一场外交风波。如今一周过去了，欧洲人似乎仍不打算“翻篇”。

截至4月13日，欧洲各界逾万人请愿要求“抢到座位”的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辞职，因为其所作所为损害了欧盟外交和妇女权利。4月12日，米歇尔和“没有座位”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在布鲁塞尔举行会谈，据称双方仍未捐弃前嫌。

有评论称，这起风波像一面镜子，折射出欧土之间的深刻分歧，也映照出欧盟内部的紧张关系。它让舆论焦点从土耳其与西方重启关系上偏航，而后者才是外界更应关注的方向。

请愿

时间切回4月6日，欧土领导人会晤在位于安卡拉的总统府进行。当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和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一同步入会客厅时，映入眼帘的只有两把椅子。拍照寒暄后，米歇尔抢先坐在欧盟旗帜前的椅子上，冯德莱恩只能“屈尊”在侧面沙发上与土耳其外长对坐。

现场视频传出，舆论一片哗然。“沙发门”迅速冲上社交媒体热门话题，并逐渐演变成土欧之间的“罗生门”。欧盟委员会指责土耳其违反外交礼仪、涉嫌性别歧视；土耳其回应称，现场礼宾事宜经双方协商，应欧方要求；欧盟则反驳称，事先并未获准进入会场踩点。欧洲议会多个党团要求调查此事。

外界质疑土耳其待客不周的同时，也将矛头对准米歇尔，指责其“默认”土耳其方面的安排，对同事的处境漠不关心。

米歇尔一开始竭力为自己开脱，声称以外交大局为重，避免引发外交事故，并保护与土耳其重启对话的希望。再后来，面对汹汹民意，他开始放低姿态，承认自己可能犯了错误，最近几天夜不能寐。如果可能，他想回到当时修正自己的行为。

不过，欧洲舆论并不买账。几个致力于妇女赋权和平等的国际组织联名发起请愿活动，要求米歇尔辞职。请愿书写道，米歇尔在欧盟外交和人权等方面犯下大错，光是道歉无法抹去。截至当地时间13日，请愿书已征集到上万个签名。这份请愿书还会摆上米歇尔和冯德莱恩的案头。

内斗

在欧洲舆论看来，米歇尔的问题不仅仅是性别歧视，而在于“家丑外扬”。

欧盟是如何在世界舞台上出丑的？德国《明镜周刊》称，“沙发门”归咎于米歇尔与冯德莱恩之间怪异的权力斗争。近几个月来，两位欧盟巨头明显关系不和。据称米歇尔想扩大自身仅限于支持欧盟峰会的权力，冯德莱恩则希望加强欧盟委员会的监管能力。在“沙发门”当天的晚宴上，米歇尔和冯德莱恩团队也围绕“座椅高低”展开交锋。

法国《回声报》反思：欧盟是否被领导架构的复杂性所累？是否应该推行单一主席制？“如果我想给欧洲打电话，该打给谁呢？”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在20世纪70年代曾抛出这样的疑问。几十年过去了，这个问号时隐时现。

从法律文件看，在欧盟四大机构（欧洲理事会、欧盟理事会、欧盟委员会、欧洲议会）中，欧洲理事会（又称欧盟峰会）属最高决策机构，欧盟委员会属立法建议与执行机构。因此有观点称，欧洲理事会主席的礼仪规格更优先。但从职权分工看，欧洲理事会主席与欧盟委员会主席类似于欧盟的“总统”与“总理”，其中“总理”实权更大。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崔洪建认为，“沙发门”的确暴露出欧盟机构设置的问题。欧盟委员会作为主要行政机构和政策发起者，更多代表着欧盟机构的利益；欧洲理事会由各成员国首脑组成，更直接地代表着成员国利益。在上一届主席容克时期，欧盟委员会地位相对强势。但在此期间，一些欧洲国家的民粹政治上升，呼吁重新认识和分配欧盟机构和各成员国之间的权能。在此背景下，欧洲理事会权能上升的需求增加。这次事件集中反映出，新一届欧盟领导层在上述两大机构间进行权力的重新分配和平衡。

就在4月12日，冯德莱恩和米歇尔在布鲁塞尔举行了“沙发门”后的首次会面，试图搁置争议、达成谅解。但据欧洲媒体报道，两位领导人及其团队尚无法完全和解。

重启

尽管米歇尔成众矢之的，但他有一句话不假。这次事件发生在微妙而脆弱的外交时刻：欧盟和土耳其正寻求重建关系、重启对话。

自2016年土耳其未遂政变以来，欧盟和土耳其围绕一系列问题闹别扭，土耳其和希腊甚至因东地中海问题滑向同室操戈的边缘。但近几个月来，随着土耳其在东地中海问题上态度软化，欧盟也开始积极回应。上月底欧盟提出多项激励措施，紧接着两位欧盟领导人联袂出访。舆论广泛认为，欧盟罕见表现出改善双边关系的迫切意愿。

究竟是什么力量驱动双方打破僵局、相向而行？有评论称，欧土各有所需。身为邻居，土耳其一直在努力加入欧盟，但受到一些欧盟国家和欧盟政治标准的阻碍。欧盟一直受难民问题困扰，希望通过资金援助来换取土耳其阻挡难民潮，但土耳其指责欧盟爽约。眼下，双方似乎看到了新的契机。

专家认为，欧土本轮关系缓和，与美国因素有较大关联。

“不单单是土欧重启关系，土美可能也要重启关系。”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所长、上海大学全球问题研究院名誉院长郭长刚指出，拜登政府上台后，美国正在重新调整中东政策，在伊核协议、巴以关系、美土关系上都有新表态。本月初，美国前驻叙利亚特别代表杰弗里放出口风，美土虽然因在叙利亚、S—400系统等问题上有分歧，但在应对气候变化、大国竞争等方面利益趋同，两国关系有望在6个月后取得积极进展。可见，美国看重土耳其在其外交轨道上的重要性，应该会游说欧盟调整对土关系，以组建统一战线。也正因如此，最近土耳其国内反对党小动作很多。

崔洪建认为，从特朗普时期到拜登时期，随着美国加强对北约的承诺，北约内部（美欧之间、美土之间、欧土之间）的氛围正在改变。美国不希望欧土交恶影响其盟友体系，也不希望土耳其倒向俄罗斯；欧盟希望借美国之力制约土耳其；土耳其则不想遭到美欧的联手施压。在此背景下，欧土都做出一些缓和姿态。一个明显的变化是，欧盟在处理对土关系时做法更现实，回避了对其内政的指责和干预，寻求把双边关系先缓和下来。

钟摆

展望未来，土耳其和欧盟以及美国能在重启关系的轨道上走多远，走多久？舆论信心不足。

土耳其分析师认为，欧盟抛出“胡萝卜”，但“大棒”仍未放下。冯德莱恩上月警告土方，如果“重返单边行动或挑衅”，欧方将中止所有合作措施。

“西方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埃尔多安。”俄罗斯《独立报》称，埃尔多安在与欧盟打交道时始终备着一块有力筹码：土境内的叙利亚难民营。土耳其还通过因吉尔利克空军基地对美国施加影响。如果没有这座基地，北约的中东行动将严重受阻。

也有媒体注意到，土耳其允许美国军舰访问黑海港口，似乎正在向美国示好。

两位专家认为，地处欧洲亚洲的十字路口、地区外交的心脏地带，坐拥北约第二大陆军，土耳其在西方战略中一直扮演重要角色。但“沙发门”可见，土耳其和西方不仅有政治外交分歧，还有更难跨越的价值观冲突和互信赤字。美国和欧盟未来可能会加大拉拢，但也不会放弃牵制；土耳其也会继续追求自己的独立平衡外交。

一来，加入欧盟仍是土耳其最大诉求。欧盟是土耳其最主要的贸易伙伴，一半以上外贸和60%以上外资的来源地，土耳其希望续签关税协议、推进签证自由。欧盟也离不开人口8000多万的土耳其大市场。“但土耳其也知道，鉴于宗教文明差异以及27个成员国态度不一，欧盟不可能接纳它。因此，土耳其也把加入欧盟当牌打，从而换取欧盟在投资、贸易、补偿等方面的实惠。”郭长刚说。

二来，“拜登政府想重构世界秩序，想拉拢土耳其当棋子。”郭长刚说，但美国和欧盟不愿看到土耳其成为一骑绝尘的地区强国，更希望地区力量相互牵制，自己可以在外部操盘。问题是，土耳其也有自己的国家发展战略，也想追求独立自主外交，并实现地区大国梦。它已经看透美国这套。从2019年7月埃尔多安访华以来，中国已成为土耳其非常依赖的大国。中土之间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土耳其通过良好的中土关系取得了经济和技术上的发展。

崔洪建指出，埃尔多安的内外政策其实也是欧土矛盾的症结之一。欧盟认为，土耳其正在模仿俄罗斯，将一些安全问题工具化以影响欧洲的周边安全，从而迫使欧洲就范。

“综上可见，土耳其不会完全受西方摆布，它们之间的关系会像钟摆一样吵吵合合、来来回回。”郭长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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