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09-02-03 08:00 |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9年1月7日 第07版 | 查看:1284次
寒夜中,杨云华为乡亲们放电影(史宗伟摄)
2008年11月11日早上,61岁的杨云华风湿又发作了,双脚钻心地疼。前晚下乡放电影,回家已凌晨2点。他还未睡醒,葛城镇东方红二村李昌贵的电话就来了:“老杨啊,今晚亲友给我母亲坐夜,你无论如何要来放场电影。”老杨不得不起床。
“又没一分钱,你恁拼命干啥?”儿子从成都打电话回来,听说爸爸又要出门,不禁埋怨。“你不懂。”老杨挂断电话。
首次放映心酸发誓
老杨找出李昌贵点名要看的《犬王》和《猛龙》。2部电影共8个片夹,重5千克多,加上放映机、银幕、音箱,共60多千克。搭档老李这两天病了,老杨得独自将这堆老式的胶片放映设备运到目的地。
老杨说,文化部实行2131工程(到2010年基本实现全国农村一村一月放映一场电影)以来,电影公司到农村放电影就不收钱了,谁家有什么事都可以请放映员去放,免费电影让农民看电影的热情又有了提升。
1966年,初中毕业的杨云华成为重庆城口县电影管理站放映员,月工资17元。第一次出去放电影,他就感到这个职业的荣誉:“男女老少都羡慕地望着我们,有的村民提前一天走几十公里山路来看。”老杨至今记得,第一次连放了3部电影——《地道战》、《南征北战》和《打击侵略者》。那时人们生活单调,很多村民还不知道什么是电影。银幕搭好后,很多人围着放映机坐下,还以为抢到了好位置。电影开始了,很多小孩围着音箱转来转去:“这里面是不是有人?怎么有声音?”
老杨心里一酸,感到偏远山区乡亲们的娱乐太少了。他发誓5年内将电影送到城口每个村庄。
曾经差点被冻死路上
东方红村并不远,就在城区背后大山中。中午1时,老杨出发了。三轮摩托只能载他到山脚,山上的机耕道,没有人愿去。将设备搬到李昌贵备好的骡子背上,老杨随着骡子脖上“叮当”的铃铛声进山了。
“以前,绝大多数乡村不通公路,骡子也稀少,设备得靠人背,没通电时还得背发电机、柴油,加上生活用品、被子,一共有近100千克,一趟背不完,得背两趟、三趟。”老杨肩头至今还有两道老茧,那就是42年来背设备背出来的。
42年来,几乎每天,老杨就这样背着设备穿梭在崇山峻岭中,从这个乡到另一个乡,从这个村到另一个村。他睡过村民的猪圈,蹲过山上的岩洞。白天赶路,傍晚搭场子,晚上放电影后休息,成了放映员每天固定的生活模式。每次出门,得好几个月才能回家。不到5年,老杨就走遍了全县所有村庄。
“看到那些几乎没有精神娱乐的山民,我只有一个想法——为他们带去点什么。”老杨清楚地记得,1982年夏,他去石坊公社放《梁山伯与祝英台》。“当时爱情题材的影片特受欢迎。我们一晚放6个村,从傍晚一直放到次日清晨天发亮,连晚饭都没吃。有个村民跟着我们跑了6个村,看了6遍。还有段时间放《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治坪乡有个小伙竟看了50遍!”回想起那几年农村电影的辉煌,老杨有些激动。
下午4时许,老杨已出现在李昌贵为母亲搭的灵堂边。看到老杨,李昌贵激动地走过来:“我就怕你嫌要走山路不来。如果没电影,恁多亲友,晚上坐夜好难熬。谢谢——看嘛,你们又不收钱……”
对逝者叩首后,老杨开始搭场子,找了良久,只在地坝边找到块30来平方米的平坦地方。刚将银幕撑起,他便忍不住坐下揉腿。自1975年除夕那次放电影起,老杨的腿就常常作痛。那天早上,老杨由燕麦乡四合村转到治坪乡新河村放电影。漫天风雪中,海拔2500多米、冰封的崎岖山路上,老杨经过6小时连滚带爬,终于到达一村庄。此时,他头发结成冰条,衣裤冻成冰块,已失去知觉。附近村民见这个“雪人”就是经常来放电影的老杨,急忙烧起火。烤了一个多小时,老杨才慢慢恢复知觉,继续前行,终于在天黑时到达新河村。电影放到一半,又下起大雪,一会儿就垫了半米厚。两三百名正看电影的村民回不了家,老杨就生起篝火,为大家放通宵。
城口山多,很多道路其实就是在悬崖上凿出的栈道,有些地方得背着设备匍匐前行。有好几次,老杨都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还有几次,老杨在山林中碰上凶猛的金钱豹、黑熊等野兽,每次,他都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有次老杨放完电影打着电筒收设备,一阵狂风吹来,为护住设备,他腾出双手用嘴叼着电筒,一下摔倒了,电筒插入咽喉,一颗大牙当场就掉了,一个多月只能喝米汤,但他从未想过放弃。
42年,老杨背着设备,从愣头青小伙子走成了白发老人。他42年走过的山路长达15万多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赤道近4圈。
第一次见到儿子,儿子都半岁了
天黑了,李昌贵在地坝边生起篝火,陆续有乡亲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放映机的旋转声中,银幕上投射出清晰的画面,空旷的山谷响起音箱传出的有些破响的对白声。放映机射出的光束中,几个小孩子的手在兴奋地挥舞着。
看着这几个孩子,老杨想起自己的儿女。因为长年在外放电影,他每年只能回家两三次,每次只能呆两三天。儿女出生时,他都不在妻子身边。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儿子时,儿子都半岁了;第一次见到女儿时,女儿都会模糊地叫“妈妈”了。
1976年,父亲过世,老杨没在家,待他赶回家时,父亲已下葬;1990年,母亲去世,他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42年来,老杨休息得最久的一次就是1975年结婚,休息了10天。老杨的妻子陈文碧清楚地记得,42年来,丈夫只和家人一起过了5次除夕。
期间,多次有朋友邀老杨外出打工,他一直没同意。直到1991年,他所得的报酬才不过每月100元。2001年,老杨因多种疾病缠身病退,但没休息到1年,见单位放映员少,他又主动请缨重新出山,不另拿报酬。
“他坚持的事,我拦不住。”说起丈夫,远在成都带孙子的妻子陈文碧无奈地说:“我知道,他将自己一生都交给了电影……”
虽已年迈,老杨如今每年仍要为山区送去电影100多场、200多部。42年来,他累计为偏远山区的乡亲送去电影约3万部。“我是看着他放的电影长大的。”李昌贵说,他和老杨认识30多年了——从自己还是孩子开始。
两部电影放完,已是晚上11时,山上气温已降到接近0℃。在骡子的铃铛声中,老杨蹒跚移动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笼罩的下山路上……(张一叶 周 立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重庆晚报)
(责任编辑:吴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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