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7-01-27 14:19 | 来源:中国军网 2016-12-15 13:53 | 查看:2976次
作者:李娴 杨晶
百岁老军医苏鸿熙全家福
1970年,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与苏联相距13年。
1964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与美国相距19年。
1958年,中国首次成功应用人工心肺机进行体外循环心脏直视手术,距离1953年美国率先应用于临床仅仅相隔5年。
在上世纪50年代中国西医总体水平落后的情况下,体外循环技术达到世界先进水平,赶超前苏联和日本,这项功绩离不开一个人。
他,被誉为“医学界的钱学森”,是当时留美的50名优秀中国科学家之一;
他,是我国体外循环心脏直视手术的第一人;
他,是我国心脏外科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
他的名字,叫苏鸿熙。
一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
2013年7月1日,北京西四环,解放军总医院金沟河干休所多能大厅内,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被缓缓地推了进来,满头白发,身体略显不便,脸上却多了一丝难以掩藏的激动,十几年前的那场脑淤血,让他不得不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才能举起右手,拳头甚至都不能完全合拢。但我想,宣誓时,这只手一定坚定而有力,一如67年前,从刘伯承元帅手中接过党徽的那一刻……
喜悦、忐忑、意外、感激……1949年8月的一天,苏鸿熙的心情像是多变的天气,阴晴不定。南京刚解放,军管会能同意他们去支持蒋介石打内战的美国学习吗?他不知道,更不敢想,见到刘伯承市长之后,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到外国学习技术,这有什么关系呢?全国解放,我们要建设,需要大批人才,有机会可以去,但要早去早回。”刘伯承欣然答应了这位年轻人的请求,并将这枚沉甸甸的党徽放在了他手中,也放进了他心里,而这一放,就是一辈子。
“学成归来酬故土”,这是苏鸿熙踏上赴美留学之路时写下的诗句。七年间,他从最初的外科麻醉医师已经成长为一名颇有声望的心脏外科医生,掌握了当时最先进的体外循环手术技术,年薪高达6000美元,两个州相继送来移民申请表,签上名字,他就可以成为美国公民了。连美国移民局的官员都找他谈话:“你是在美五十名优秀的中国科学家之一,我们不希望你回国。”
可埋藏在他心底的一个秘密,守了七年,如今,越来越迫切,他和自己说:“该走了。”此时,他的美国妻子苏锦已经怀孕,两台自费购买的心肺机又被列为禁运品,连他自己,也早已被联邦调查局盯上,威胁他:“心肺机,你一个部件都别想带走,否则,依法扣留你”。
酬故土的第一步,苏鸿熙迈得竟是如此艰难曲折。
他让妻子苏锦以旅游的名义先期前往加拿大,取道伦敦,心肺机则由货运公司送上船,接收人是已经抵达伦敦的苏锦;送走了妻子,次日,苏鸿熙在晨雾中登上了一艘开往英国的客船……辗转六个国家,耗时五十二天,行程十万里,终于在1957年2月23日,回到了祖国。
这段路,说短不短,因为山遥水远,路途艰险。
这段路,说长也不长,与他一生只为追寻一个信仰相比,又稍显短暂。
这个信仰,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种了五十七年,因为海外关系、“文革”迫害、身体患病……他总是怕这颗种子不够茁壮,就一直默默浇灌它。其实,这颗种子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一刻虽然来得晚了些,但了却了我一生的心愿。”这一天,九十八岁的苏鸿熙在轮椅上宣读了他的入党誓言,这是埋藏在他心底半个多世纪的声音,气壮山河、震撼心灵……他用一生淘尽杂质,那如金般的信仰,愈发耀眼。
二
“苏老的学生不好当。”采访中,这些我国医学领域赫赫有名的专家教授都“叫苦”不迭。我国著名的心血管外科专家,年过七十的朱朗标教授也忍不住“吐槽”:“我的儿子、孙子都比我同龄人的小好几岁,这和当苏老的学生脱不了‘关系’。”
五年内不许谈恋爱,三十岁前不准结婚;
手术日早晨五点必须起床,六点吃饭,六点半到手术室洗澡;
必须带双层口罩,不准穿袜子,女同志一律不准留长发;
……
流利的外语、地道的美国妻子、先进的西医技术,洋味本应十足的苏鸿熙在工作中可没学到一点“绅士风度”,甚至“霸道”地连一句解释都不会听。
“我不听因为,现在马上给我挖出来解剖。”苏鸿熙知道自己的学生把一只死亡的实验犬未经解剖就埋掉后,没留一丝情面,甚是严厉地批评道。这一次,研究组彻底明白,苏鸿熙的任何一项规章制度都是不容碰触的。
正是苏鸿熙这样的“冷酷”,才让上世纪50年代中国的体外循环心脏直视手术技术进入“春天”,赶超前苏联、日本;才让医者大爱这股暖流汇入了每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人心中。我想,那个已年过花甲的患者牵着小孙子的手散步时,也许会不经意间想起——1958年6月26日,一位叫做苏鸿熙的医生,为年仅6岁的他成功实施了我国首例体外循环心脏直视手术。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苏鸿熙在工作中的严谨、冷静和对病人的热忱、大爱不由让我想到了这句不太贴切的比喻。
心脏外科手术,术后排尿量是判断体内循环是否正常的一个重要指标。一位刚刚闯过手术关的患者,尚未脱离危险,苏鸿熙格外关注,当他看到接尿瓶顺着管道至于床下时,这位年近六旬、身高一米八的老专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理所当然”地趴在地上观察尿量,为的只是让目光与液面平行,更准确一点。数完瓶子上的刻度,他转身对学生们说道:“这样计量液体才是最准确的。”
他常说:“医生,要有爱。”
体外循环心脏直视手术中,需要用泵回收失血,经过处理再回输到患者体内,当时的回收泵缺乏,费用也较高。一位来自农村的四联症患者实施手术时,失血量极大,苏鸿熙就用自制的吸引器回收失血,再输回他的体内,既避免了输血带来的并发症,又为患者节约了一笔高昂的医药费。这位患者出院时,只花了400多元。
“半个赤脚医生”,谁能想到,这是一位医学大家的外号。急促的电话铃划破了周末宁静的夜晚,科里收治了一位危重病人,情况复杂,正在抢救……没顾得上穿袜子,套了只鞋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病房,诊断病情、安排手术,直到进了手术间,大家才发现,苏鸿熙是光着一只脚进来的。术后,同事们调侃道:苏主任,您今天可当了回‘赤脚医生’。”而他,更是诙谐,说道:“不对,是‘半个赤脚医生’。”
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碑上有一句话:“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安慰,总是去帮助”。这就是苏鸿熙,因为大爱无垠,所以大医精深。
三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走在干休所院内,或许就在某一扇窗户后,两位白发苍苍的异国夫妻坐在阳台上,映衬着冬日的余晖,平静而温暖。
苏锦,一位从小受美国传统教育长大的姑娘,几乎对当时的中国一无所知,也无法想象那远在东方的古老国度是多么贫瘠,她甚至不敢去想在美国看来最简单最基础的生活设施,在数以亿计的中国人脑海中还是一个梦。可是,她,却无法使自己抗拒这个勤奋智慧的中国男人;她,愿意和他一起走。她给自己取名“锦”,意为“锦绣中华”。五个月后,她跟着他飘洋过海,踏上了中国国土。
五十年代的西北,许多土生土长的北方干部都无法适应黄土高原的困苦和寂寞,但苏鸿熙和苏锦,却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他们,几乎一无所有,一张破旧的单人床,就是夫妻俩的栖身之地。
于一个女人而言,她爱他,便是全部。苏锦选择这条路的理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因为她爱自己的丈夫。爱丈夫,同样也应该爱他的家人,爱他的祖国。
三年困难时期,让人始料未及。从海外归来的苏鸿熙夫妇成了农村老家亲人们眼中的“救星”。夫妇俩把年迈的母亲从徐州乡下接来,年逾古稀的老人,一身污垢、一头虱子……洗头、捉虱子、剪指甲、洗脚,国籍不同,语言不通,但是这位洋媳妇儿和中国老太太的感情却如母女一般。紧接着,苏鸿熙的二姐也带着一个小孩儿投奔他们,一家五口人的口粮要供应八个人,而苏锦就把仅有的口粮让给操手术刀的丈夫和家里的老人小孩儿,她饿极了,才往嘴里填上一小块儿碎糖。
“Jane,have you ever regretted to come to China with me?(锦,你曾经后悔和我来中国吗?)”期颐之年的苏鸿熙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用英语深情地问道。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一直很高兴,我要一辈子跟你就很高兴。”已是耄耋的苏锦用汉语这样回答。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姑娘如今已更像一位普通的中国老太太,她用一生演绎了一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动人故事。
“当年,许多有为的留学生没能回国,大多是因为太太拖了后腿。我这个美国妻子,不但支持我回国,还在事业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这不能不说是我一生的荣幸。”多年前,苏鸿熙在一次归国老友聚会上不无自豪地说道。后来,他用那双操惯了手术刀的手,为自己的妻子写下了一首情深意长的诗:
携卿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忆昔巧相遇,月老配奇缘。
识我报国志,爱君美心田。
天涯比翼飞,共尝终身愿。
他国风俗异,娴心处泰然。
扶老兼携幼,慈母妻子贤。
助人多赤诚,诲人永不倦。
笑谈天伦乐,儿女身心健。
他无怨,是因为他将自己的赤诚之爱献给了生之育之的祖国;
她无悔,是因为她将自己的爱恋之情全部献给了可亲可信的丈夫;
他和她都无怨无悔,为了自己选定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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