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6-06-22 22:20 |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6年05月04日 01版 | 查看:169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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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46摄氏度的寒夜里,伊木河边防连的战士们终于找到了连长杜宏。
透过手电光柱,他们发现身高1米83的杜宏一动不动地趴在雪地里,“全身僵硬”,后脑有一道13厘米的口子,眼镜和手套散落在四周。
杜宏倒下的地方,一侧是封冻的额尔古纳界河,对岸就是俄罗斯;一侧是几十米高的悬崖,上面矗立着一座哨所。2015年12月30日下午,在沿悬崖上的小路前往哨所突击检查途中,杜宏不慎从陡坡跌落,倒在了坚守11年的土地上。
原本,他和战士们相约庆祝即将到来的元旦。然而,这位刚刚过完31岁生日、即将调到团机关工作的连长却没能迎来2016年的黎明。
“只要你有要求,他一定会尽全力”
位于祖国版图“雄鸡之冠”的伊木河9月飞雪,10月封山。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山间暖泉白天流向路面,夜里结冰,形成绵延几公里的大冰包,阻断交通。被困期间,伊木河边防连的水电暖都靠自己保障。
“哪一样坏了,连队都得‘趴窝’。”在这里服役11年的老兵张利说。
杜宏每天至少要围着营区转两遍,遇上管道冻裂,别人都是倒着班维修,只有连长全程跟着,不眠不休。
张利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杜宏的情景,“1米83的大个子,耳朵也大,感觉就是个大老粗”。眼镜是唯一让他显得文气的物件,但也“又大又难看”,镜片后的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2005年,没下连到伊木河之前,张利就听说过杜宏。他当兵第二年就当班长,军事素质强,比武拿了许多名次,这次见面,“果然很凶”。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这个新兵蛋子大跌眼镜。2006年6月,他的衣服在400米障碍训练时被划破,杜宏找到一台用了30多年的“古董缝纫机”帮他缝好,“针线活儿很熟练”。
“其实他心很细,还很爱护自己的兵。”相处时间长了,越来越多的事证明了张利的判断。
2007年除夕,张利想家睡不着,蒙着被子掉眼泪。下铺的杜宏听见了,赶紧起来安慰,还让这个十几岁的小战士枕着自己的胳膊睡了一晚。
团部财务出纳李智鹏曾在伊木河边防连担任司务长。在他眼里,杜宏“平时能跟兵玩到一块儿,特别考虑兵的想法,积极为大家协调事情”。
2013年4月,一心想报考军校的战士余德强即将到团里参加军分区预选考试,但道路布满冰包,无法通行。眼见自己的兵出不去,杜宏边请示团部派车接应,边备齐冰锨、铁镐、油锯、钢丝绳,一路在冰包上开凿车道,用了10个小时终于把余德强送出大山。
“只要你有要求,他一定会尽全力。”李智鹏说。
“当兵的人各有各的目的,但肯定有一种人是为了信仰”
伊木河不只是寒冷。它距团部350多公里,周围百里荒无人烟,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外界想和连队战士联系,首先要把电话打到团部,再由团部转告连里。
说起来,没人比杜宏更了解伊木河的艰苦和寂寞。和妻子张茜相恋10年,大部分时间靠书信联系,直到2014年2月,两人才步入婚姻殿堂。因为路途艰险,张茜最远只到过团部,从没有机会走进丈夫的驻地。
2007年,杜宏被保送至石家庄机械化步兵学院深造,并参加了国庆60周年大阅兵。毕业分配时,他有机会选择离家乡稍近的部队,但最后还是重回伊木河。
张茜当时并不理解。后来,她用一本小说里的话解释杜宏的选择。“当兵的人各有各的目的,但肯定有一种人是为了信仰,”她说,“我觉得杜宏就是为了信仰。”
实际上,这支驻守在额尔古纳河畔的连队一直是杜宏心中的牵挂。入伍13年,除了读军校的两年,他在这里挥洒11年青春,从一名新兵成长为连长。
在李智鹏看来,杜宏对连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把连队当成自己的家来建设”。
在团机关,杜宏有一个外号——“土匪”。因为远离团部,杜宏平时去的机会不多。每次到团里,他都会到机关各个股室转一遍,“搜刮”一些好东西带回连队。
净化水设备滤芯、对讲机电池和篮球都是他的“战利品”。从团部返回连队的路上,看到施工队扔下的破木板,他也会下车捡回去当作铲雪板。
每次去团部或者休假,杜宏都会给连队带回一些日常用品,却从不报账。时间长了,司务长追着他要发票,却总是得到一句大大咧咧的回复:“我给自己家买东西,不需要报销!”
执勤巡逻是伊木河边防连的首要任务。连队每天都会派几组战士外出巡逻,杜宏经常带队;不执勤时,他也会每天沿界河转转。“他在连队就是个‘活地图’,”张利说,“这里的岛屿、河流、高山、界碑他都熟悉。”
伊木河边防连管段界河深、林子密、动植物资源丰富,是很多人眼中的“宝地”。一些私捕滥捞人员一直觊觎这里,但有杜宏在,他们从未得逞。一次,被抓住的捕鱼者塞给杜宏一叠钱,请求网开一面,却被他直接扭送回连队,移交边防派出所。
时间久了,不法分子对他又恨又怕,甚至扬言30万元要他的命。“为国捐躯都不怕,还怕几个私捕的?”杜宏这样回应。
2011年一次定点巡逻,杜宏和两名战士到达巡逻点发现可疑脚印,在厚厚的雪地里连续追踪两天一夜,捣毁了好几个不法分子搭设的地窨子和作业点。到达几十公里外的执勤点时,几个人冻得嘴角和耳朵生疮。
“他决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张利回忆,杜宏是个“硬骨头”。去年团里比武,他的左胳膊在400米障碍赛中脱臼,硬是用一条胳膊攀爬云梯,冲向终点。
平时,杜宏的警惕性很高。哨所是连队的眼睛,也是他经常突击检查的地方。“他检查时不喜欢走大路,更不会乘车。”张利说,“我以前在哨所当哨长,他说内务不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检查的。”
“如果我是敌人,你早就躺那儿了。”每次“偷袭”成功,杜宏都会对站岗的哨兵这样说。
张利猜测,就是这样的警惕性驱使自己的连长从悬崖上的小路摸向哨所。
“醒一醒,连长!”
杜宏牺牲的那一天下午,按照计划,全连将组织5公里越野,从额尔古纳界河上的冰道出发,经过哨所,再从陆路返回连队。
出发前,杜宏和战士们脱下棉衣和毛衣,身穿荒漠迷彩,“里面只有秋衣秋裤”。张利记得,跑在界河的冰道上,身体还有些冷。
身处寒冷的北疆,战士们经常和冰雪打交道,每次巡逻短则几小时,长则一天。走在积雪没过脚踝的雪地里,厚厚的防寒靴经常湿透。
跑上冰道不久,杜宏就发现界河边上有空膛冰,容易崴脚。他立刻让身边的张利返回连队,用装载机在靶场推一圈800米的跑道,打算“以后在靶场跑步”。
张利领命而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完成了任务。与此同时,跑完5公里的战士们开始陆续返回。张利一直在等杜宏,要“向他汇报任务完成情况”。
但杜宏迟迟没有回来。
“看见连长了吗?”张利逢人便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拨打他的电话,无人接听。
当天15时27分,张利给在哨所执勤的排长牛雪峰打电话,并特意让他“去悬崖那里看看”。“站在崖上往下看有观察死角,当时并没看见连长。”张利皱着眉头回忆。
那时,整个伊木河边防连并没有人发觉异常。16时左右,连队按计划展开安全大检查,天空开始飘起小雪。指导员李东风没看见杜宏,还以为自己的老搭档“又在连队哪个角落里转”。
17时,天黑透了,杜宏依然没有出现。李东风开始觉得不对劲,他回到宿舍,发现杜宏的手机放在床铺上。拉开衣柜,杜宏的棉衣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一种不详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急令连队骨干兵分两路寻找连长,自己和张利等人乘车,另一路步行。
围着连队转了两圈,李东风还是没有找到杜宏。他命令越野车向距连队3公里外的下草点驶去。他想,当天有两匹军马没回来,也许杜宏出去找马了。
刚到下草点,司务长蒋家亮打来电话:“连长找着了,快过来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慌乱。
19时许,在哨所下的悬崖边,几名伊木河的老兵终于见到了自己的连长。身材高大的杜宏趴在雪地里,“迷彩服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
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事后判断,杜宏跑步时临时决定突击检查,爬上悬崖小路,跌落中撞上尖利的巨石,随即昏迷过去。
张利浑身瘫软,一下扑倒在连长身上,放声大哭。
“哭什么哭,连长还没死呢!抬回连队抢救!”李东风吼道。他宁愿相信自己的老搭档睡着了。
回去的路上,张利把大衣盖在杜宏身上,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一直捂到连队,“那手都没有缓过来”。
医务室里,军医为杜宏吸氧、输液,展开抢救。战士们分成几组,轮流为连长按压心脏、搓手搓腿、热敷,炊事班的灶头烧得通红,全连的毛巾都送到了医务室。“醒一醒,连长!”急切的呼唤不绝于耳。
内蒙古军区、呼伦贝尔军分区和边防某团迅速启动应急机制,几家军队医院与连队视频连线,直接指导抢救。团里还协调了当地林业局的直升机和邻县漠河最好的医生,哪怕有一点希望就立即赶来。
然而,抢救持续了4个小时,心电图仍然是一条直线。
医务室开始有人抽泣,350多公里外的团部,人们已经陷入悲痛之中。
“一开始听说他摔伤了,我想顶多是把腿、胳膊摔断了,”杜宏曾经的搭档、现任团副参谋长杨浩说,“但镜头一切过来,我心里就凉了半截。”
团长孙建国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召集几名老司机,带着救护车和牵引车连夜赶往伊木河。
“这个时候跑这条路,就是赌命。”张利说。
第二天中午,孙建国带领车队赶到伊木河。此时,杜宏的遗体被安放在三楼的活动室里。
当晚,孙建国在活动室里为杜宏守灵。“臭小子,马上要调到团里了……”这位痛失爱将的团长几次哽咽,不停地吸烟,每吸一根,也给杜宏点燃一根。
“这是一份真感情,”一位战士说,“他走之后,我感觉就像自己的亲人走了一样。”
杜宏牺牲后,曾经的战友和伊木河的退伍老兵建起微信群,一共136人,这里成为他们缅怀英雄的地方。微信群的名字,叫“伊木河丰碑”。记者 王达 通讯员 刘国顺 王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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