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卫士张正祥(3图)

发布时间:2015-10-30 21:52 | 来源:杭州日报 2012-05-15 15版 | 查看:4357次

张正祥阅读报纸

张正祥与孙子

  去年,云南省昆明市上报国务院的“十二五”规划得出结论:“十一五”期间,滇池流域水环境质量总体得到明显改善,滇池水质恶化趋势得到遏制,集中式饮用水源地优于或达到三类水。

  这5年,滇池流域人口增多了35万,但滇池污染没有加重,水环境质量明显改善,无疑是个可喜的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昆明市滇池管理局还与教育部门编制了《滇池保护》小学(试用)教育读本,在滇池流域范围的小学校全面开设滇池保护课程,足见人们已经把环境保护的眼光放得多么长远。

  有一个说法很有道理:“昆明市民人人都是滇池污染的受害者,而几乎人人也都是滇池污染的制造者。”

  一般人以为,只有企业排污、乱挖乱砍才破坏生态,殊不知,过分地追求住大房子、开高档车、使用高档用品……这些高消费都是对自然生态的间接围剿,无节制的奢华抬高了城市人群的平均生态足迹,当消费超出了一个地区的生态承载能力时,污染就难以避免。哪怕你再有教养,一片垃圾也不乱扔,你还是在源源不断地污染。

  很多人抱怨环境不佳,更多的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保护环境中做些什么。对保护环境来说,不做什么,或许比做些什么更重要。

  我生在滇池边,喝着滇池水长大,西山是我爹,滇池是我妈。30年了,我天天守着滇池水,我对滇池的感情,有些人会觉得不可思议。2010年,我被评为“感动中国”人物,还入选了“中国国家形象片”。我觉得很光荣,这份光荣是滇池给我的。

  上世纪50年代,滇池清澈见底,为什么后来会出现污染,归根到底还是人的原因。可以这样说,生活在滇池边的每一个人,都曾是滇池的污染者。滇池要治理好,不光是政府部门的事,要全民总动员,大家爱护滇池,治理才有希望。

  有一次,香港大老板要在滇池边上建富人区、大别墅、度假村,那是直接破坏水源。水源一毁,滇池就不是被污染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就枯掉啦。世代居住在那里的村民,被强制拆迁出去,理由冠冕堂皇:本村在滇池保护区内,必须“四退三还一护”(退田、退塘、退房、退人,还湖、还湿、还林,护水)。可是没想到,将要换来的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旅游度假村!

  我隔几天就去转悠一圈,有时是独来独往,有时也有记者、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大学生、公益组织、民间环保人士一起去考察。平心而论,没有大家的支持,也不会有最后的结果。我们大家坚持不懈,最后那个项目停下来了,具体哪一级发的文不清楚,总之我们获得了胜利。

  有些人口口声声说,要把滇池当母亲一样来保护。可是他们一转身,却把滇池当作大肥猪来瓜分。滇池周围天天在搞开发,还有一些度假村项目就建在滇池里面。我当然要管!一切破坏滇池的人,我都要管,管到底。

  这些年我写了多少材料,到北京去了多少次,已经数不清了。也不跟人说,想去就去了。找中央最大的部门,中纪委,建设部,环保总局,国土资源部……这里不行我找那里,一次不行我跑10次,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关注滇池30年了,在乡亲们、媒体、环保人士的携手努力下,依靠地方政府强有力的措施,我们告倒过至少160家向滇池排污的企业,有60家非法采石场停工。后来我们又把矛头对准滇池边上的房地产开发,好几个投资上亿的项目最后黄掉了。断了人家的财路,能不招人恨吗?

  有人叫我“张疯子”,这算好的。2001年9月,为了阻止别人在滇池边的西山上采矿,我独自前往拍照取证。一辆没挂牌的重型卡车径直朝我撞来,差点把我撞死。有一次躲避追杀,我还躲进山洞里过夜。

  为了保护滇池,我付出了很大代价:右手残疾、右眼失明,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我从小喝的是滇池水。年轻时当生产队长,一直在滇池劳动。西山是我爹,滇池是我妈,一点没瞎说。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个孤儿,5岁丧父,7岁母亲带着两个弟弟改嫁,我就在滇池边上钓鱼捞虾、挖野菜吃野果,吃百家饭长大。我住在西山溶洞里,喝的是滇池水。我这人实事求是,谁生我养我,谁就是我妈。滇池抚养我,滇池就是我妈。我赚的钱,也是滇池给我的。上世纪80年代前,我就靠养猪发了财。猪圈里最多有10头大母猪,一头母猪能生12到15头小猪,市场上一头小猪卖30元,我的小猪能卖100元。我的猪,会长膘,不生病。这还不用我到市场上去卖,猪还没生下呢,钱就塞到我口袋里了。我养猪用的是滇池里的海菜花。那时候,滇池方圆几公里生长着整片整片的海菜花。这种水生植物,要湖水透明干净才能生长。它茎很长,水深2米,它就长2米多,湖里就像一片绿色的森林一样。现在昆明的饭店里,把野生的海菜花卖到60元一盘。为什么?湖水被污染了,野生的海菜花绝种了呀。那时我的猪就天天吃这个,能不好卖吗?一年净收入最少五六万元,没用几年我就发家致富了。所以我说西山是我爹,滇池是我妈,这话一点都没瞎说。1982年之后,海菜花一年比一年减少,到90年代就没有了。我是眼睁睁看着滇池变化的,像滇池的土著鱼“金钱鱼”,现在也绝种了。过去滇池里有100多种动植物,现在不超过10种。

   你问我到底是什么让滇池污染了,我只能说我看到的。我看到的,第一是围湖造田,第二是化工厂,第三是开矿采石。我年轻时当生产队长,一直在滇池劳动。1969年,百年大旱,又赶上政府围湖造田,把滇池放到了最低水位,滩涂上可以骑车进湖了。老百姓可被坑惨了,农民春耕搞不了,整年颗粒无收。原本我一直是个好青年、积极分子、先进工作者,奖状拿了一摞摞,毛主席像章全村数我多。远远望见首长下村来,都是我第一个喊口号,“毛主席万岁”,“大海航行靠舵手”,“欢迎首长”。首长从吉普车上下来,一把握住我的手……都是这样。可就是因为我反对围湖造田,宁愿不当生产队长也不围湖,我的队长生涯到这里就结束了。目睹西岸的开矿采石,大大小小近百个,整天炮声隆隆,放一个炮等于5级以上大地震。这种开矿采石,会造成地质结构改变,使滇池地下暗河塌方,暗河被封堵,滇池的地下水源就堵住了。水源一枯竭,那滇池可不就没命了吗?我急啊。 3万多亩湿地水田全部改造成了旱地,用来造林。湿地等于肺的功能,成了旱地,自然净化功能就消失了。

  滇池是个高原湖泊(海拔1886米,周长150公里),跟太湖完全不一样。太湖处在大平原,海拔低,就决定了两个湖的性质完全不同。平原性湖泊流域大,大江大河注入,相对来说,如果有污染,几个月或半年的雨水冲刷,水体就得到更换了;但滇池不是这样,它基本是靠地下水补充水源,生态也更脆弱,一旦污染,几十年上百年也难以恢复。

  到了今天,滇池水位下降,水质恶化,蓝藻暴发,鱼大量死亡,生态系统破坏非常严重。滇池的治理一直是党中央、国务院的大事情,也是一届届本地政府的大事情。但是有的管理者缺乏科学精神,比如说,照搬太湖模式,那怎么行?滇池的3万多亩湿地水田全部改造成了旱地,用来造林。你知道,湿地就等于肺的功能。湿地成了旱地,失去了生态功能,自然净化功能消失,污染不是越治越污吗?

  造林的树种,有的也不合适。比方说中山杉,这个物种不是生态系统中本来就有的,它是杂交品种,诞生到现在不超过30年,你怎么就肯定它能治理污染?说它是“吞食蓝藻的治污能手”,老天爷,它是树,不是动物。树种得远,离湖岸几十米、几百米,怎么吞食蓝藻?都不知道那些专家是咋研究的。我们专业知识没专家多,但呆子都想得出来,这种树长大后,很高大,一棵树就等于一个抽水机,几十万棵树向滇池抽水,这不是巨大的生态灾难吗?还在滇池里养水葫芦,以污治污,越治越污!我说他们是“砖家”、“赚家”,让说啥他们就说啥,只要有钱拿就行。

  央视和昆明当地媒体连续报道了西山非法采矿的新闻,引起很大反响。昆明市政府给违法企业下了最后通牒。我在西山当了25年护林员,上世纪80年代,盗伐者很多,他们一刻不歇地砍伐树木,还拉拢我一起做这个勾当。我不答应,他们就威胁我。我这大腿上还有一道大伤疤,就是被那些畜生砍的。我一不怕死,二不怕打,我是护林员,他们就是不能进入我的林区,不走,我就打,用石头吓唬他们。大腿被砍伤后,我一个人在山上弄了草药包扎,现在还有七八厘米长的伤口。后来我管人家开矿、办厂、建房子,对手越来越强大了,以我个人之力,永远制止不完。只能靠政府支持,我先调查取证,然后去举报这些违法行为。2003年4月,我带着《关于滇池、西山风景名胜区仍在惨遭破坏的情况调查报告》专门飞往北京,告到了环保部,还给中央电视台写了举报信。这年7月底到8月初,央视和昆明当地媒体连续报道了西山非法采石、采矿的新闻,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昆明市政府在8月8日给52家违法企业下了最后通牒。

  因为对滇池的热爱,2004年,我被安置在滇池一家单位工作,专门巡湖,不料我干到2006年8月就被人家给开了。我得罪领导了。我们头在西山睡美人脚下建别墅,我们单位在滇池网箱养鱼,我一起给告了。头儿一怒之下,把我扫地出门,欠我两个月的工资也没给。其实我也不想干了。他们不允许我跟媒体接触,这怎么行?打击滇池污染,我靠的就是媒体。我不反对发展开发,但是生态第一,环保第一,发展是第二位的。你要发展,首先要环保,环境都毁了,你发展个屁。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敢破坏滇池,我就敢和你斗争。

  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近几十年来,我没有间断过被人威胁的日子。我现在住的地方是观音山村。原来我的村子叫富善村,后来房子被拆,我没有地方立足,只好住在这里,这房子三四百年了,经常漏雨。我那个房子是2009年11月被拆迁了,说是滇池保护范围。别人同样也是这个范围,房子鱼塘被拆,得到高达上千万、少至数百万元的赔偿。我的房子和鱼塘被拆,没有得到一分钱赔偿。有人说,拆迁是为了保护滇池,你不是“感动中国”的“滇池卫士”吗?这次拆迁你就再作点贡献吧。你听听,这都什么理!

  我在外面经常会被打,石头,粪便,迎头就砸过来。有一次,我被石头打破了头,血流如注。还有人往我家水井里投毒、投粪便,毒杀养的猪、鸡等家禽,毒死了几十只鸡。2002年矿山老板还扬言,“谁把张疯子撞死,我出100万元,一切后果不用负责!”我现在右手残疾,右眼失明,左眼0.1视力,可是我还没死。我这条命,值不了那么多钱。从上世纪90年代到2000年,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被打。我这个“滇池卫士”不仅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也是那些坏人用野蛮方式鼓励的结果。

  我把挣来的几十万元钱全都花在保护滇池上,动不动还被人追杀,谁受得了?因为受不了,我前后两任妻子离家出走。我理解她们,不怪她们。换了谁都不能理解我。我跟滇池是一家人,跟你不是一家人,你怎么能理解我?我独子被屡屡上门的追杀吓出了精神病,至今还住在精神病院,与世隔绝。3个女儿,出走的出走,失踪的失踪,再没有音讯。我被评为“感动中国”人物之后,媒体还帮我寻找过她们。这几年,我在媒体上曝光率也很高,她们都没有联系过我。我连她们在不在世上都不知道。别人说我是个“疯子”,对的,只有疯子才会不要家,不要婆娘,不要子女,只要在旁人看来狗屁不值的环保。可我自己也知道,我没有疯,是有些人想钱想疯了。

  我孙子张金龙,去年上大学了。他这一走,屋里就剩我一个,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他考上重庆的西南大学,化学系。别的大学生考上了,有奖励,有助学资金。我孙子考上了,全区高考分数第一名,连个助学贷款都申请不到。在我们村圈地建公墓的老板,资助了几十个大学生,报纸、电视大张旗鼓地表扬他,说他回报社会。这公墓就在我们村子里,金龙考了第一名,家境贫寒,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可资助名单里就是没我们。如果他爷爷不是张正祥,我相信不会是这样。金龙对我说,爷爷,这个社会不公平。我说,没关系,你爷爷就是个农民,想做好人的农民。我没想到的是,自己做的这点事,连孙子都连累了。“你是个大学生,你要憋着一口气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我对金龙说,等有一天你出人头地了,就是为爷爷争光,也是为国争光。

  我也舒畅过、辉煌过,每次我们的保护行动胜利时,就是我最光荣的时候。几年前,朝着滇池有个地方叫“彩云湾”,这里立了一个很大的项目,投资近5亿元,占地面积达两百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为14万平方米。是个“以休闲、运动、度假生活为主”的“生态旅游项目”,是经过各方批准的。但是我觉得不对啊!按照《滇池保护条例》,这块地方属于二级保护区,不得新建、改建和扩建与滇池保护无关的建设项目,也不得爆破、开山、开荒、建设住宅小区和其他建筑物。

地产商神通广大,早就看好这些风水宝地,他们很顺利拿到了批文。眼看着整片的山梁被挖得满目疮痍,我怒了,我和一些环保人士告了他们三年,还把本地、外地有影响的媒体请到现场报道。这个过程很艰难,但是三年后,这个项目终于停止了。这当然不是我张正祥一个人的功劳,是所有环保人士共同的胜利,也是市委、市政府看到了保护滇池的重要性,他们才会作出这个重大的决定。

  因为滇池,我也出名了。2005年,我被评为“中国十大民间环保杰出人物”,我的环保行动得到了全国范围的舆论支持。2009年11月,我接到中央电视台通知,说进入了“感动中国”人物评选,先后来了好几拨记者实地调查,记者也被感动了。2010年1月30日结果公布,我真的成了“感动中国”人物。去北京领奖那天,我背着人大哭了一场。得了这些奖,虽然没有奖金,但我精神上等于有了尚方宝剑,做事腰杆挺得更直了。接着,我又入选了“中国国家形象片”。我一个农民,与袁隆平、杨利伟、姚明、邓亚萍这些大人物一起入选片子,我感到很幸福。听说这个片子在美国纽约时报广场播出,可惜我没去过美国。我现在是活在滇池给予我的荣誉里。这也是我人生的所有价值。

  现在人们的环保意识越来越强,也有很多好人在帮助我、鼓励我。有一位深圳的何女士,去年从电视上看到我的报道,给我寄来了9999.90元。很多志愿者、环保人士、媒体记者鼓励我,支持我,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去年8月29日,我被政府任命为“滇池保护治理促进会”的理事。其他理事都是政府官员,我还排在一些区长、县长的前面。这是一种官方的承认。我很高兴,有了这种承认,我保护滇池就是一份事业了。

  我今年64岁,还是每天去滇池巡视,要跑几十公里。保护滇池这件事,我还会一直做下去,直到我再也跑不动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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