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慈善的人们 (2图)

发布时间:2014-05-08 21:44 | 来源:解放日报 2014年5月8日 05版 | 查看:2376次

  这间位于水城路近仙霞路的小店铺虽然仅有七八平方米,但市口好人流密集,租金也高,胡红娣却免费给泽郎经营。胡红娣用一脚一脚踩车赚得的辛苦钱,给予很多人帮助。 均 蒋迪雯 摄

开店之初,胡红娣还帮着布置店面、购买货架。泽郎忙着演出时,她还客串一下老板的角色。

  本报记者  栾吟之  梁建刚

    整整20年。
    20年前的昨天——1994年5月7日,上海市慈善基金会成立。
    那时,慈善是个新生事物,胡红娣就像“异类”一样,常常给慈善基金会捐款,给不认识的人送钱。
    那时,她的独生女儿还健在,她还有一位从孤儿院认来的“干儿子”。
    有许多事,在漫长岁月中被时间悄然改变,但胡红娣坎坷的命运,却一直与“慈善”纠缠在一起,牵扯不断。
    从一开始投身慈善到现在,她被问得最多的问题,依然是这两句话:“你会不会被骗了?”“你这样是不是太傻了?”
    经过无数次纠结、痛苦和自我怀疑,胡红娣一直坚信,自己的付出有价值。她的身上,有许多做慈善的人们所共有的特点:执着。
    一位无私的“异类”
    见胡红娣之前,记者有些忐忑:该怎样和这位身体不大好的“失独”阿姨交流,会不会一句什么不经意的话就会伤害到她。
    一见面,担心全消。56岁的她,穿着很旧却色彩鲜艳的衣服,扬手向记者打招呼,嗓音明亮——一看就是位开朗乐观的人。
    说起慈善,像许多习惯奉献爱心的人一样,胡红娣并不觉得自己是“有意为之”。
    1986年,不过28岁的她从纺织厂下岗后,在仙霞路租下一个水果摊,开始当个体户后不久,做慈善便成了几乎与她一生相伴的事。
    那时,丈夫曾健强还在工厂工作,公公婆婆身体不好。胡红娣和丈夫说好:“你拿一份稳定收入照顾家里,我来管铺子。”
    做水果生意对一个女人来说,着实太苦。每天凌晨3点起床,踩着黄鱼车,花50分钟到水果市场批发,一次得拉几百公斤,一车拉不完,还得两三次。
    但做这生意,终于能养活起一家人了,起初每个月收入三四百元,足足是在厂里时的两倍。一有了赚头,胡红娣立即带着四五位过去的同事一起做,好几个人赚到了钱出国了,但她的日子却始终还是“紧巴巴”的。
    只因为,她的钱,几乎都捐给了别人。
    因为为人好、做生意本分,胡红娣被推荐加入区分会个体协会做理事。1989年,街道附近的霞芳孤儿院发起“给孤儿一个家”活动。她第一次看到许多四肢有缺陷、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有一位名叫车杏的小男孩,从一楼紧紧跟随她到三楼,胡红娣拿糖给他吃,孩子摇摇头,问他想要什么,孩子看着她说:“我要妈妈。”
    刚生下女儿不久的胡红娣,拉起小男孩的手。这才发现,孩子的双手几乎没有手指,她当即把孩子搂在怀里,认他作了儿子。
    以后的每个周末,她都会把车杏领回家,给他辅导功课、织漂亮毛衣、做各种好吃的。当时,他们家狭小的房间住着三代五口人,用衣柜把房间一拦为二。公公婆婆住一间“房”,胡红娣夫妻和小女儿挤一张床,旁边搭个小床给车杏睡觉。
    她每个月给孤儿院500元钱,用于车杏学习和日常开销,除此以外,每周再花上100元左右给孤儿院的孩子们送一车水果。这些钱,超过她当时每月水果摊收入的一半。
    倒不是因为自己钱太多,只是她觉得,一家人钱够用了,女儿身上穿的都是她自己做的、织的衣服。“我是车杏的妈妈,我多付出一些,大家就会对车杏更好些。”
    一张当年的照片上,女儿与车杏一左一右站在胡红娣身边,胡红娣笑容如花,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儿女双全”。
    像胡红娣一样的好心人,在当时的上海还有不少,但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慈善还只是个新生事物。
    1994年5月7日,上海市慈善基金会在市委支持下成立,全国第一家。那时,“慈善”还是个小众词语,社会上有着不同声音,捐款献爱心的人并不多,慈善基金会用相当有限的资金开始了安老、扶幼、助学、济困工作,当年8月6日便举行了首批28名孤儿助学仪式,8月29日成立上海市慈善基金会长宁区办事处暨长宁孤儿院。
    胡红娣记得清楚,当时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市慈善基金会面向社会征集会徽、会歌和会旗的消息,她心里暗暗一动:“原来我做的事是慈善。”
    平日,她只是默默做着,从未向谁提及。“能坚持做下来,是因为家里人支持。”胡红娣说,丈夫有空也会给孤儿院送水果,接车杏回家。公公当时已瘫痪在床,也常常惦记车杏,提醒她每个月给孤儿院送钱。
    不少市慈善基金会老一辈工作人员都知道胡红娣,常常感慨:真该感谢这批最早投身慈善的人,他们无私无求,身体力行将慈善理念带到家庭和社会,成为慈善事业在中国的先驱。
    不要回报,并不是傻
    胡红娣不仅是慈善的先驱者,更是默默无闻的坚持者。
    她还记得,市慈善基金会每年举办“万人上街慈善募捐”活动,她都会主动走到劝募者身边,或多或少向募捐箱里投些钱,然后换回一张红色爱心形状的贴纸。这个小小的回报,会让她心头一暖。
    1996年2月11日,市慈善基金会第一次组织 “万人募捐”,当天共募集善款590509.24元,其中30万元捐助云南丽江地震灾区重建一所沪爱学校。最近两年,“万人上街募捐”的单场金额突破100万元。最成功的一次“万人募捐”是2012年12月8日的“好心人帮好心人”万名志愿者募捐行动,当时市文明办发动5.4万名志愿者、3600多支志愿者团队参与,共募集捐款849万元,由此成立的“关爱好心人”专项基金帮助了一大批生活困难的好心人。
    胡红娣很多次到市慈善基金会捐款。2008年汶川地震后,她立即到市慈善基金会捐款2万元,听说灾区很多孩子成了孤儿,她又捐6000元,并申请领养一名孤儿;长宁区个协每次举办活动,比如抗洪救灾、为希望工程捐款、为西部地区打水井等,她都带头积极捐款;仙霞新村街道为2名特困家庭孩子成立教育基金,她除了自己捐款,还到处发动;居委会组建敬老院,她又热心响应;个体协会的会员中,有人发生因病住院、家中老人去世、店中失窃等事件需要帮忙的,她都毫无保留地出钱出力。
    一次,她看见住在附近的外来媳妇到居委会闹,想申请吃低保,还把居委干部的手指咬伤。所有人都指责媳妇,但胡红娣总觉得不对。第二天,她拉着居委民政干部一起到她家里,一看触目惊心:“你肯定想象不到,她家里有个女孩,长得漂亮极了,刚上一年级,可身上穿的,竟是婴儿时的衣服,短到了孩子胸口。”胡红娣差点哭出来,她硬塞给了孩子200元,又帮忙到妇联诉说,帮助这家人申请到了补助。
    常常有人到胡红娣的水果摊来买水果,却一时给不出钱。善于察言观色的她,看出对方的尴尬,总是主动开口“算了,算了,欠着”。多年“欠着”她的左邻右舍,人数还不少。
    常有人善意提醒:“不要那么傻了。”胡红娣笑笑,她总是能为别人找到很多理由,“人家是真的有苦衷”。
    许多做慈善的人,都信奉因果。胡红娣却觉得,是她的运气好,总是遇到贵人帮忙,“轮到我时,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曾有一年,上海连续阴雨,水果摊开不下去,入不敷出,她一开口,个个倾囊相助;公公刚瘫痪时,邻居主动来帮她带孩子、做家务;婆婆到菜场买菜,会有陌生人硬塞给她两只老母鸡,说是“给你媳妇的”;5年前她查出肠癌,街道帮她办理了一次性补助,还有朋友几经周折为她弄来云南偏方,癌细胞一直受到控制没有扩散。
    助人者自助,胡红娣体会得真切,这也是慈善给予的回报。
  最低谷,我该关注谁?
    都说,好人有好报。但偏偏有时,事与愿违。
    1995年,成立第二年的上海市慈善基金会开始在申城刮起慈善“旋风”。
    短短几个月中,慈善热线推出、上海市慈善基金会卢湾老人医院揭牌、新年慈善义演收到捐赠1350万元……各种项目渐次展开。开始关注慈善事业的上海市民,报以热烈关注。
    但也在这一年,原本生活刚刚好转的胡红娣,却陷入了人生最大的一次打击。
    一直到现在,胡红娣还是恍惚,她甚至记不清女儿出事那天的具体日子,或者说,她其实一直不愿让自己回忆起来。
    她只记得那一幕,夫妻俩又是忙到晚上10点回家,一开门,刺激的煤气味扑鼻,客厅里,婆婆已躺在了地上,两人找遍了家,才看到已经难受地蜷缩在床底的囡囡。
    婆婆、囡囡最终没挺过去,胡红娣的天塌了。
    整整3年,胡红娣的日子过得恍恍惚惚,每天只觉得睡不醒,不想动,不想起,不想说话,不想见人,悉心经营的水果店也几乎放弃,“所有打拼,最终就为这一个女儿,以后还有什么奔头?”
    至今,胡红娣提起这些,眼眶就红了。
    那3年,她忘记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那些朋友们,那些被她帮过的人们,都来了,一次不见,就再来一次,始终没有放弃她。
    “散散心,去我家住一个礼拜吧。”无数热情的手伸向了胡红娣,现在想起来,胡红娣还是感激,“要是一圈都住过去,大半年都过了。是朋友们把我拉了出来……”
    发自内心的关爱、发自内心的笑脸,有时远比金钱更加重要。
    都说,好人会有好报,经历过丧子之痛的胡红娣,又何尝不是得到一种“好报”。
    在人一生中难免的各种困境、苦痛中,能有一只手伸出,能有一声安慰,互持互助、相互分担,再大的苦痛,也会消解。
    上海市慈善基金会,也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慈善是为了助人,但如何去帮,体系如何完善?
    2012年,上海市慈善基金会在1300万元资助公益项目的资金中,首次将对失独家庭的关爱,与关注特殊儿童、农民工城市融入、关爱女性等列为重点6大专题编制项目目录,使慈善资金围绕安老、扶幼、助学和济困,更加系统、全面,而人性化地贴近生活。
    更多如同胡红娣一般的“失独家庭”,将不再像过往一般,陷入似乎毫无希望的生活。
    3年后,等胡红娣终于从失去爱女的悲痛中艰难走出,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车杏,但却找不到了。
    当胡红娣终于打听到车杏的下落,在崇明两人再见时,“他一个劲说想妈妈,以为我不要他了,听到他那一声声的‘妈妈’,我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
    生活,似乎早已为胡红娣打开了“另一扇窗”。
    慈善,是生活的盐
    实际上,胡红娣做慈善,并没有多宏伟的目标或详细计划,对她来说,这就是“做好事”,因为她“见不得别人苦,所以只要知道了,一定会尽力相帮,将心比心,谁没有个难处,为别人,也是为自己。”
    胡红娣现在的 “女儿”是藏族姑娘卓玛,2010年在一次偶然的演出机会中遇到。“她就像母亲一样关心我、帮助我,让我感到无比温暖。”半年多时间,卓玛对胡红娣的称呼从“胡阿姨”变成了“老妈”。胡红娣患癌症住院,卓玛天天去医院陪床,一陪就是一个多月。
    胡红娣现在还有个“儿子”叫泽郎多杰,他们相识在2012年初,当时胡红娣在川、藏看望援藏干部时,多杰作为当地歌舞团的演员,一路负责上海客人们的后勤。勤劳的小伙懂事细心,忙前忙后。当年过完春节,多杰来上海寻找发展机会,胡红娣偶然得知,多杰平时只能靠摆地摊卖家乡的特产为生,胡红娣于是把自己一部分店面租给了他,不但不要租金,还为多杰的小店忙前忙后,偶尔客串老板的角色,同时帮他寻找唱歌演出的机会。
    还有更多的事,她很少说,但一直在做,“做慈善,不是可有可无,对我来说,就像吃饭时的盐,随手即需,不可或缺”。
    2010年,第四届上海“慈善之星”评选活动揭晓,那天,摆了20多年水果摊的胡红娣也站到了台上。因为她的善良和慈爱,许多市民把票投给了她。
    当选“慈善之星”后,她开始真正了解上海市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与价值,“人多力量大,更重要的是,基金会更透明、更规范、更现代的方式,能帮助更多需要的人们,这是个人没法做到的事”。
    胡红娣最关心的孤儿问题,上海市慈善基金会从最初成立时为孤儿助学,如今已逐渐扩展到向外来务工子弟、向地震孤儿、向青年贫困学子、向中小学生提供“营养午餐”等更加丰富细密的帮助体系;
    胡红娣对老人一贯倾心帮助,上海市慈善基金会也自最初的设立老人院,到为不享受劳保的困难老人发放500元“慈善安康卡”,为患白内障老人免费提供手术等,对老年人的关注力度与成效不断显现;
    胡红娣屡屡为地震、水灾地区捐款,上海市慈善基金会也在不断创新的形式中,提升着募集资金的能力,小到联合桥牌比赛帮助一名盲童,大到国际F1大赛动员明星募捐,募捐形式日益深入、生动。经过廿年的发展,上海市慈善基金会从起步阶段,逐渐发展成熟。截至2013年底,上海市慈善基金会已累计募款物77.8亿元,资金池做大后,基金会越来越重视功能转变研究,组织项目,分配资金,让社会和群众来参与做慈善。
    就像胡红娣用自己的真心与实意赢得无数市民的心,上海市慈善基金会也在不断努力赢得更多的支持。“公开透明是一个慈善组织公信力的决定因素,而公信力是慈善事业的生命。”上海市慈善基金会理事长冯国勤说,为了赢得市民的关注与支持,必须不断实现公开透明,一是把慈善项目做具体,越具体,公开透明效果越明显;二要不断推进信息化建设,建立完善的数据库,使收到的每笔捐款都有迹可循。
    在基金会中心网发布的透明指数排名中,上海市慈善基金会排名全国基金会第一,连续多次列入福布斯发布“中国最透明的25家基金会”之一。
    更重要的,是在我国创新社会治理体制的转型中,“鼓励和支持社会各方参与社会治理,是未来发展的趋势。慈善组织去行政化,既是目标,又是一个过程。”冯国勤表示,“十八届三中全会以后,国家进入了全面改革期,市场主体作用凸显。所以,慈善基金会也要适应大局的变化,在运行理念和运行中适当与政府分离,在政府的引导、支持和监督下,更加独立地主导慈善事业。”
    这也是胡红娣的心愿:“做好事,更要做好,坚持做下去,大家都做,我们的社会会多好啊。”

(责任编辑:曹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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