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宇 黄卫东 

　　 1月5日，武警8670部队医院家属院里，一个家庭生日聚会正在进行。7根燃烧的蜡烛代表着寿星走过的66年，然而，他不能站起来吹蜡烛。39年了，一级伤残军人尹继常一直躺在病床上过生日。

　　“老婆子，没有你我就活不到今天，你受苦了！”病床上的尹继常哭着对妻子姜致莲说。

　　“老了老了，不如小了，哭个啥哩？”跳跃的烛光中，姜致莲一边嗔怪一边弯下腰给丈夫擦泪。

　　39年前，也是这么弯腰给丈夫的一个吻，让尹继常找到了活下去的信心。那是他病情刚刚稳定时，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病房窗外的一场篮球赛吸引了尹继常。看着生龙活虎的战友，这个曾经的运动健将无法自控地大哭起来，“我不想活了，这样活着还有啥意思？”

　　“胡说啥哩，你不能走，我的腿就是你的腿；我不识字，你的眼就是我的眼！”姜致莲擦去丈夫脸上的泪水，俯身给了他一个吻。

　　为了让尹继常从精神上站起来，姜致莲从此成了丈夫的“腿”。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一起飞”

　　“致莲，致莲，继常在部队出事了！”

　　1974年8月的一天，怀有6个月身孕的姜致莲闻讯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她的丈夫尹继常在给连队拉粮途中，遭遇车祸，生命垂危。这一天，她用颤抖的手在7张病危通知单上签了字。

　　时年24岁的她，和尹继常结婚还不到6个月，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只有42天。

　　 45天后，被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尹继常除两只胳膊外，第一胸椎以下五分之四的身体完全瘫痪，被评为一级伤残军人。

　　从痛苦中走出来的姜致莲作出了决定：“照顾伤残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

　　3个月后，回到苏北老家忙秋收的姜致莲生下了儿子。这个家只有她一个劳动力，生完孩子第三天，她就下地干活儿了。

　　从此，农忙时她回家忙地里的活儿，农闲时她来医院照顾丈夫，在苏北的田头和陕北的医院之间，姜致莲开始了两头奔波的日子。这曾让姜致莲一个月就瘦了10斤，好多人心疼她。

　　 “莲啊，继常成了瘫子，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再找个人吧。”年迈的婆婆劝她。

　　 “我有部队照顾，别再跟着我守活寡了。”躺在病床上的尹继常使劲摇着妻子的手，泪流满面。

　　　那时，20多岁的姜致莲身材高挑、皮肤白净，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媳妇，只要她点点头，说媒的能踩断门槛。可她对好心劝她离婚再嫁的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一起飞，坏良心的事儿，我不干！”

　　给自己瘦弱的肩膀添重担，这样的决定，姜致莲作了一个又一个。

　　儿子8岁时，姜致莲看到给丈夫做陪护的战士每隔两个月就换一批，她作出决定：把儿子送回老家，好全身心地照顾丈夫。

　　她找到部队领导说：“战士当兵是为了保卫国家，不是来伺候病人的，让战士归队吧，我来护理继常。”

　　“一个女人家，天天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翻身，你吃得消吗？”领导实在不忍心。

　　“乡里人不怕吃苦，继常交给俺，你们放心吧！”姜致莲说。

　　一诺千金。从此，倔强的姜致莲独自照顾丈夫，这“特护”她一做就是39年。

　　“我遭罪让他少受罪，我吃苦让他少受苦”

　　这是姜致莲照顾尹继常39年中普通的一天。

　　早上7时40分，姜致莲拿出便盆、甘油、手套等工具，准备给尹继常掏大便。39年了，她每天都是从为丈夫掏大便开始一天的生活。

　　和往常一样，她右手戴上手术套，食指沾上甘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外掏。

　　小小的损伤都会造成丈夫感染，姜致莲掏得很慢。这时，她腰肌劳损的老毛病犯了，痛得她一下子趴在床沿上。

　　这次掏便，她用了两个半小时，尹继常痛得一头汗水，姜致莲累得浑身是汗。

　　“来，翻身喽。”避免病人患褥疮和肌肉萎缩等并发症的唯一办法，就是勤翻身、勤按摩、勤擦洗。她坚持每两小时给丈夫翻一次身。帮丈夫活动脖子，她左手摁住丈夫的胸口，右手托着丈夫的脖子，抬起来，放下去，一次要做200多下。做完这些，她又开始从头到脚为丈夫按摩。

　　这时，姜致莲发现丈夫满脸通红，头上渗出了汗珠。“又要导尿了。”她熟练地拿出导尿管，掀开被角插了进去。

　　“我遭罪让他少受罪，我吃苦让他少受苦。”姜致莲不仅学会了导尿，还学会了打针、按摩、理发、刮胡子等，甚至连窒息处置、昏迷抢救，她也样样在行。

　　久病床前有贤妻。为了给丈夫翻身、按摩，39年来，每天夜里10点到凌晨4点，姜致莲都是坐在丈夫床前的小板凳上趴着睡，每天睡觉时间不超过6个小时。

　　深夜12点，尹继常又出现了卡痰窒息的险情，他肺部用不上劲，一口痰吐不出来，就可能有生命危险。姜致莲紧张得左手掐住他的人中，右手拍打他的后背。5分钟、10分钟过去了……一口浓痰猛地喷了出来，弄得姜致莲满脸都是。

　　有人劝她：“老尹没脱军装，还是部队的人，你都60多了，干不动了，就把他交给部队吧。”

　　“拖累我一个人不要紧，尽量不给部队添负担。”满脸皱纹的姜致莲淡淡一笑。

　　2012年8月，部队组织为尹继常做了一次全面体检，体检结果让在场的医护人员落泪了。卧病39年，尹继常全身没有一处褥疮，没有一处肌肉萎缩，没有一个并发症。第四军医大学唐都医院护理专家侯芳啧啧赞叹：“姜大姐创造了护理史上的奇迹，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作为女人，我太值了！”

　　 长年病卧在床的人容易心理失常、脾气暴躁，尽管姜致莲想了许多办法，尹继常仍时不时会发发脾气。

　　尹继常面部神经功能退化，吞咽功能差，吃饭时经常会把嘴里咬得鲜血淋淋，每次都是姜致莲端着水，让他漱漱口接着吃。一天晚饭，尹继常把嘴咬破了一次又一次，情急之下，他一抡手将碗打碎，就在姜致莲弯腰去捡时，他顺手拿起一根棍子重重地打在妻子的后背上。

　　这样的委屈，姜致莲不知受了多少。每次她都不躲不闪，让丈夫尽情发泄，因为她明白，这样会让他心里好受些。

　　有一回，尹继常不肯吃饭。不管妻子怎么劝说，他都不听，还又哭又闹：“老天爷呀，你惩罚我的罪我受够了，让我去死吧！”

　　看着丈夫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姜致莲转身擦去眼泪，然后一路小跑到学校，领着两个孩子回家。

　　“爸，你活着咱还是一个完整的家，你死了，我们咋办呀？”病床前，亲生的儿子和收养的女儿长跪不起，哭成了泪人。病床上，尹继常不再狂躁，一家人抱头痛哭。

　　从此，尹继常再也不提“死”字，他说：“我以前感到活着对妻子是一种折磨，现在觉得不好好活着就对不起她，因为她一生只做了这一件事。”

　　“走，老尹，咱们和孩子逛街去！”遇到天气好时，姜致莲总会把丈夫抱到轮椅上，推着轮椅走街串巷。丈夫爱看电影，她每周推他去部队礼堂；丈夫想看飞机，她隔三差五推他去军用机场。每次外出，姜致莲都要给丈夫穿上军装，她明白，丈夫在乎自己身为军人的尊严。

　　39年的坚守，姜致莲患上了6种疾病，每天要吃8种药。

　　 15年前，姜致莲到陕西省宝鸡市做了子宫肌瘤切除手术，医生建议她卧床全休一个月，她放心不下丈夫，一周后就回了家。护理丈夫时，她用布条缠住腹部，可由于过度劳累，她的伤口开裂。为了节省输液时间，她硬是靠消炎片挺了过来。

　 10年前，姜致莲被查出患胆囊炎，病情发作时痛得她死去活来。医生建议她立即手术。她却说：“继常的健康比我重要，让别人来照顾，我不放心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手术。为了照顾丈夫，婆婆和自己的父亲去世时，姜致莲都没能回去，这成了她心中最大的遗憾。

　　不幸的家庭也有幸福。1995年8月，儿子考上了军校。姜致莲高兴得像个“疯婆子”，丈夫也在病床上哼起了小曲。姜致莲说，这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姜致莲先后被兰州军区、武警部队表彰为“模范军嫂”。有人问姜致莲：“你在丈夫病床前守了一辈子，觉得值吗？”

　　 姜致莲笑着说：“能让一级伤残丈夫健康体面地活着，能把一对儿女拉扯成人，一个考上军校，一个考上卫校，作为女人，我太值了！”

（责任编辑：曹子敏）